不能像陶渊明奔向终南山，找一处东篱，插几株菊。不能像范成大，厮守着一个春水荡漾的石湖，作着绿色的田园诗。那我就搭建一处属于自己的空中菜园吧，我有这个条件，我打听了，市政的朋友告诉我，不违法。
　　 你会想象有一处菜园的兴奋吗？我告诉你，我突然在菜园里找到了我的情趣，收获了关于生活的思想。
　　
　　 一
　　 现代城市里许多人都希望退休之后去一个令人舒服的地方，找个农庄，垦一块属于自己的地儿，种几畦菜，养几只鸡，吃点放心的饮食。市面吃的菜，多少都是在化肥下催生的，鸡鸭和蛋，也不大让人放心。之前我买房子就看中楼顶有天台，心想，不是想登高摘月，而是想可以种菜养花，就是多花点钱，也值得了，更发奇思妙想，楼台离月最近，那蔬菜可是绝对的环保。况且，平常还可以登高浇菜，瞭望空宇，消磨时间。我打算，吃不完的菜，从楼台上顺一根绳子，分派给街坊好友，那可是多么来劲的好事。
　　 “大妞姐！”探头一招呼，窗子就探出了大姐的脑袋，她好像专门在等我的菜，我这样嘲弄她，在楼台就看见她脸红了。
　　 我甚至偏狭地认为，没有自己的菜园，生活的情调就减半了。生活枯燥的原因竟然是因没有菜园？我这样说，父亲陷入思考，认为也对，他是上一代从土地里走出人，难忘根本，所以认同。
　　 生活真得意，好滋润，连皇家园林都难以与我的楼台菜园媲美了。春天通嫩的菜芽，破土而去，西红柿、辣椒、油菜、豌豆新绿初长，赛着疯狂。远远望去，像弯曲的五线谱，只是楼下的人再怎么仰首也看不见这五线谱的样子。我也不敢炫耀，生怕来楼台的人多了，楼台不能承重。过了半个月，一片绿油油的景色，我想天下没有比这更迷人的景致了吧。手机每天记录菜园的变化，就像刚刚生孩子，要每天拍照，给孩子建立一个纪念册，记录孩子的成长。菜园是我的孩子。关键是我喜欢这登高远望的情调，想想杜甫的诗，一首“登高”，要爬泰山，我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登高，自在得很了。总是受《隔壁邻居》影片的影响，已经有些时日，心里总期望有一个去处，必须是诗意的地方，我梦中的样子是，那里偏远，人烟稀少，山花烂漫，野草如茵，或者什么也没有，但一定是能耕地可播种的地方。外出好多年了，种地的感觉没有了，想想过去种地，净受累，可如今还想找到那段累并欢乐的情境。
　　 矛盾是人的生活形态，如果找不到矛盾点，情趣就不会被放大。就像当年我不喜欢吃红薯，如今忒想顿顿有红薯。这种口欲你理解吧？我父亲最理解，交流起来，他老是点头。
　　 我和妹妹去徒步，她忽然兴致勃勃地对我说：“什么时侯到郊外包一块地，一亩三分就好，种点菜或庄稼，体验一下春播秋收的感觉。”语气俨然一个种庄稼的行家里手。“包地”？一听这词，我便兴奋起来。不过，我不由得记起，老家表哥两口子种植冬瓜已有十几年了，一直靠这个赚钱维持生活。跟表哥嫂闲聊的时候，我曾经信口开河，许下诺言，说我退休就回家种地好了。像表哥嫂那样，与诚恳的土地打交道，没有欺骗，只要付出就有收获。我明白这样的想法很不合时宜，但我的愿望就落在那片土地上。每年秋后某日回家，表哥嫂就把他们种植的姜、芹菜、萝卜和番薯等装载我们的车上，要我们必须带走。我心中也想种植一些菜蔬，回报表哥嫂。和妹妹交流田间劳作，妹妹说，那天挖番薯实在是累，不过看着自己的收成，心中真好，比买点化妆品过瘾。
　　 有些东西会一再启迪人的，就是不说话，仿佛那些东西是跟我对话。有一点想法，马上就被这些事，这些东西点燃了心的火把，很想马上就登顶垦园，一夜就可以收获葱茏的菜。
　　 以土地为话题，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妹妹说，在地里干点活，晚上就沾床闭眼，也不失眠了，比“扑尔敏”见效。是啊，尽管我的空中菜园用不着出劲，可我也想从这头走到那头，丈量我的诗意田园。我甚至想，把表哥嫂拉来，参观一下我的空中菜园，让他们啧啧地羡慕一会。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因菜园有了可以和表哥嫂一样的身份——菜农。表哥嫂对这个称呼很满意，说，大概比农民上了一个档次。
　　
　　 二
　　 老妈一直是我的榜样，种菜很累，老妈似乎很支持。小时候老妈也种植过这些东西，她50岁时，身上仍洋溢着无比的运动能量，似乎什么苦累在她那里都得败阵。我劝妹妹，要是退休回去种菜，还不如在我家楼顶玩一下就好了，起码我家方便，不用跑那老远的地方，到时候把老妈找来，也让她年轻一阵子。妹妹不就是想要一个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农耕理想么？我希望登高一片菜园，可以吸引妹妹常来。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世界里，人是孤独的，我不敢表达自己的孤独，直接邀请妹妹来。我对种植是陌生的，一旦发生了兴趣，便奔赴新华书店，买来一摞关于种菜的书。这还不算，长期在微信里请教表哥什么季节下什么的种子等种菜事宜。表哥反复说这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到了地头自然就会了。也是，种地靠自己摸索。不久，菜园里，豌豆滕抓着杆儿就上了架子去，地面上已经冒出充满生机的小葱和带刺的黄瓜，中端还有一棵小小的黄皮树。到了季节，黄皮晃着饱满的果实，羞答答地朝着我笑，有时候风来，它掩映在叶子中间，给这个小园子增添着情趣。黄皮树结果，那是我的浪漫想象。空中的黄皮树看着好，就是不“下蛋”，这是妹妹的话。
　　 其实，我也是为了给孩子们一个绿色的世界。那时我家的宝宝才3岁，妹妹的女儿4岁多一点，最大的宝贝是我哥哥的女儿，也只是六七岁的光景。孩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若几只小鸟在聚一起，热闹非凡。但在高处得留神一点，就怕越过栏杆。没有想到，楼台的菜园比迪士尼等游乐园还来劲，那时，几乎每晚都吸引孩子们来。
　　 有一年中秋节，在楼顶烧烤，妈妈把宝贝们都带来，他们在楼顶菜园玩耍，一家人聚会的地方，藤架边还有几片鲜艳的尿布迎风招展。我们都笑得不亦乐乎。周未的时候，看到我先生端坐在小椅子上，洗着一大盆孩子的衣服，挂在丝瓜上的枝叶晾晒，风儿吹到他沁着汗滴的鼻尖上，我想去给他拭去，却又怕妹子笑话。我老妈时而上来掐一把小葱，或者采一把鲜嫩嫩的菜叶，厨房里不时窜出老妈妈浓郁的炒菜味来。我和妹妹两个人带着三个小家伙累得不亦乐乎，最悠闲的是爸爸，坐在楼顶看书喝茶，一边看着三个调皮捣蛋的孙儿，一面享受眼前菜园的小美景小风光，脸上笑开了花。那一段生活，都成了我们一家人最精彩的记忆。
　　 几年之后，爸爸从市政单位离休，回家和老妈带孙做家庭主妇的活儿，爸爸全然没有妈妈的勤勉，据说没有过多久一个好端端的菜园便荒芜了，后来索性被夷为平地，独留下一棵孤零零的黄皮树。多年了，到了黄皮收获的季节，一家人聚会时总要从街上购来一篮子黄皮。楼台的黄皮就是不如人意，无果，成了风景树。
　　 是啊，有时候人的希望在过程，未必在意果实。接受一株树，心中有希望，就很好。
　　 楼顶爬满了瓜藤，弥漫着花香，晚上睡觉都要动不动仰望着楼顶，和老公说着楼顶的蔬菜，似乎没有这些话题，我们就无法夜谈。这些事虽然已经久远了，但温暖的记忆，已成为我们家每个人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老妈老爸调查表爬不动楼梯了，上楼台看菜园，有些吃力了。但那里的风景始终还是有着吸引力的。没有想到，登高看菜园，成了父母退休养老生活的一部分，这算尽孝么？我说算。
　　 开春了，应该去打理我的空中菜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