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烧着我的喉咙，咽下，又接着烙我的心。
　　 木屋和屋中的炉火陪着我一块儿饮酒。
　　 我的脸庞通红，不知道是酒意还是炉火烘烤。也许，西北的汉子早被这里的朔风锻造，眼角眉梢的皱纹和这热烈的高原红成了烙印。燃烧，让我躯体一阵阵躁动。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我的心却在安静中翻滚。
　　 扯开翻毛皮袄，露出胸膛，一阵凉意像是姑娘的小手，在我肌肤上摩挲。
　　 不，不要提什么姑娘！我又灌了一口酒。啊——我想大喊，火焰越烧越旺，从我的心里向四肢蔓延，再呆坐着不动，我毫不怀疑自己会疯掉。
　　 可是，我能干什么呢？
　　 这个季节，不能骑马撒欢。那辽阔牧场，那成群的牛羊，还有我的乌拉达，都随着夏天早已离去。
　　 乌拉达是我的马，它的鬃毛和我的黑发一起在风中飞扬。我高大的身躯，强壮的臂膀，在热烈的夏天自豪地展示，我的荷尔蒙在姑娘们的欢呼声中尽情散发。
　　 脚下的草，远处的苍松、翠柳、白桦，见证着我的速度，也见证着我的力量。我能在额尔齐斯河的岸边跑上半个上午，额尔齐斯河的河水奔流，和我的乌拉达赛跑，河水的欢唱和哒哒的马蹄声，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就连我心爱姑娘的歌声，也比不上。
　　 哦，不，不要提我心爱的姑娘。
　　 我没有姑娘。
　　 炉火霹雳巴拉作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投了炮仗。外面那么大的地方你不放，在我这小火炉里作什么妖？
　　 “等过年了，咱们一起放烟花。”我捧着谁的脸庞低语呢？
　　 “好。”谁羞羞的声音像小虫子一样钻进了我的心？
　　 是谁呢？有些想不起来了，又似乎那样清晰。我醉了，还是没醉？再喝一口吧，也许这一口就能让我躺下去呼呼大睡了呢。
　　 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哥，这首歌很好听，发给你共赏。”
　　 我还能看清手机上显示的时间：22点53分。这么晚了，发我歌？
　　 嗖，微信又来了。“歌名《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叫我哥，发我歌，这么晚，还有，今天是2月14日，我还清晰记得呢，也许是真醉了。
　　 “哥，你听听，真的很好听。”
　　 不，我不听，这个歌，早就让我唱出了血。
　　 你呀，只知道我是你哥，却不知道你哥就在可可托海，不知道你哥就是这歌中唱的那个牧羊人啊。
　　 “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歌？是旋律，是声音，还是这歌背后的故事？你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吗？这大半夜的给男人发这个，是不是发错了哦。”
　　 “没有发错啊，哥你还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呢？这歌好听，你听听。”
　　 好听？呵呵，是好听。
　　 多深情啊，那个词作者写得太美好了，可惜，他不是我。故事是我的故事，歌却不是我的歌。
　　 我是想陪她翻越雪山跨过草原的，我想和她一起养那两个儿娃子，如果有可能我们再生两个丫头子，只要我们在一起，我相信，我这个雄鹰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她看着我笑，眼睛里有星星。她看起来很柔弱，抱起来很柔软。我时常想用男人的力量把她融化，用激情和汗水告诉她我就是她的王。可有时候我又喜欢把脸挨近她的乳房，感受那种饱满和温度，没有任何亵渎。
　　 两只小羊在夕阳下依偎，远处的山披上金纱，我和她紧紧靠在一起，争论谁是谁的小绵羊，然后哈哈大笑。
　　 乌拉达真是一匹好马，它健壮的身躯能负载我的爱情。在奔跑的马背上，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吻着她的黑发。我的心，满了。
　　 “你是昏了头了？找这么个女人，还带了两个儿娃子，这不是给自己背大山么。”
　　 “不知道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年龄又大，又有拖累，以后可有你哭的。”
　　 我的亲朋好友一个一个成了老师，往我脑袋里一点一点塞他们的人生经验。
　　 可我不是一个好学生。
　　 “别害人家了，也不看看人家啥条件，你啥条件，人家是嫩芽你是老黄瓜。”
　　 “带着俩儿娃子，祸害人家小伙子，你可真忍心。”
　　 “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招数，把一个好儿郎迷惑成那样。”
　　 “咱们这里那么多美丽的丫头子，比不上她？”
　　 那一对儿小羊还在亲昵，依偎在一起的我和她却多了沉默。
　　 “别怕，我不会变，我爱你。”我把吻印在她的脸颊。
　　 “嗯。”她闭着眼睛低低回应。我看不见里面的星星。
　　 我仍然骑着乌拉达带她奔跑，准备到了金黄的秋天，就娶她回家。直到，那一夜，她失去踪迹，连同两个儿娃子，就好像她从没有出现过。
　　 我疯了。手机微信，QQ，电话，都打不通了。额尔齐斯河的河水在我心中澎湃成大潮，想要冲毁堤岸却又被无情截断，所有的浪只能重重摔打在石头上，粉身碎骨的疼痛。
　　 我想对她说，想对她哭，想指着她骂，想抱着她亲，想……可眼前我什么都不能。
　　 我的胸腔几乎要爆炸，你能想象心脏被挖出的疼痛吗？我想要的是一生，她留给我的是虚空。
　　 “我愿意陪你翻过雪山穿越戈壁，可你不辞而别还断绝了所有的消息。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他们说你嫁到了伊犁。是不是因为那里有美丽的那拉提，还是那里的杏花，才能酿出你要的甜蜜。”
　　 歌词的作者替我哭诉，但是他不知道，我不会再等了。
　　 深情没有罪，我更没有罪，不要给我披上伪装，不要强迫我大度，好吗？我不怕负累啊，我喜欢两个儿娃子，我准备好了要和她一生一世的。可她选择了离开和舍弃，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不要把我写得那么痴，不要为了让世人感受爱情的绵长和悲凉就让我傻傻等待，多少听歌的人都是被这种臆想出来的爱情打动的啊。
　　 他们想象着我在羊群的环抱中，目视远方，翘首等待；想象着冬去春来，草色渐渐从白雪下露出，变绿，再变黄，再被大雪掩埋，我仍旧痴痴等待。也许是这种痴情很符合他们的理想和审美吧。原生态的草原，成群的牛羊，痴情的牧羊人，呵呵。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也在想象着他们：一边听着歌，一边流着泪，一边和老婆争吵，一边和红颜调笑。他们说，像牧羊人这样纯净的，太少了。
　　 都是一群傻人啊。
　　 可是我是故事的主人公，我知道我自己心里的杂质，也清楚自己的狭隘。若是有雨，我会给她撑伞；如果有风，我会给她遮挡；如果有泥潭，我可以背她前行……只要她选择和我在一起。可是，她没有。
　　 她去了伊利，去了那拉提，我甚至在想，她不是因为那里有美丽的杏花，而是因为那里有像杏花一样的人。她认为我撑不起的，那人能撑起；她认为我不能给的，那人能给她。这就是她的选择啊，我被舍弃了。
　　 这原本就是个悲剧，那个作者还让我一日一日的悲歌，可笑之极。我清楚知道，我不是一个大度的男人，我怎么会等她？
　　 划开手机，跳出来一条新闻：那拉提的姑娘做出了回应。
　　 我的心怦怦跳，是她吗？难道是这首歌火了以后她被感动了？她要回来吗？
　　 “八百年前的一个初春，成吉思汗率大军西征……依然是风雪弥漫的天山峻岭，让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勇士们举步维艰、饥寒交迫。突然，眼前出现一片绿草如茵、百花盛开的草原。成吉思汗高兴得大声呼叫‘那拉提，那拉提’，意思是‘阳光照耀的地方’。这里便是现今闻名遐迩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新疆伊犁地区新源县那拉提旅游风景区。”
　　 原来，是那拉提的人趁着这个机会宣传他们的家乡呢。好，真好，新疆是个好地方，那拉提也是个好地方，那里有不一样的杏花，不一样的养蜂人，养蜂女。不，不要提什么养蜂女。
　　 刚刚看到，做出回应的还有一首新歌，《那拉提的养蜂女》，对应《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哈哈，哈哈，我想仰天大笑。
　　 “伊犁的雨水织不出对你的思念，那拉提的风雪诉说对你的亏欠。”是谁在假借她的口吻？既然走了，她怎么还会思念我，她怎么还会把心给了我，给了我怎么还会走？
　　 这些写歌的人呀，你们知道什么，你们怎么会明白，她不是个会回应的人，她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她太狠。
　　 前一天还温柔缠绵，第二天就能决绝地离开，一点点，一丝丝的希望都没有给我留下，她嫁了人，她找了新人。不要再唱了，唱得再深情，也改变不了舍弃的实质。
　　 我已心生怨恨，那股邪火，从夏末秋初一直燃烧到现在，像那炉中的火，越烧越旺。
　　 “哥，哥，你还在吗？”
　　 我还在吗？我问自己，摸了一把脸，摸了一手水串。这是下雨了？还是怎么回事？
　　 我绝对不会承认，这是从我眼睛里涌出的咸水。
　　 “丫头子，快睡觉吧，今天是情人节，别和哥聊这个话题。”
　　 那边没有了信息，我很诧异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给丫头子回信，一坛子酒已经见了底，我怎么还没醉呢？
　　 “毡房外又有驼铃声声响起，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你。再没人能唱出像你那样动人的歌曲，再没有一个美丽的姑娘让我难忘记。”
　　 中国人的语言实在太丰富了，同样一种感情，能有很多种表达。这不就是在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么？以为我一个牧羊人不懂了吗？
　　 她走了，我凭什么不忘记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优秀的男人不好找，美丽的姑娘有的是。我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要找我的芳草，那个丫头子，哈哈，再一发展，是不是很快就会投入我的怀抱，那么我的心再也不会空。
　　 对不对，你说，对吗？当你知道我有了新人的时候，你会不会难过？你会不会流泪？我想，你不会吧。这不就是你的选择么？
　　 24点了，我的脑子还被撕扯着，一忽儿是她，一忽儿是我，一忽儿是儿娃子，一忽儿是丫头子，一忽儿在马上奔跑，一忽儿在雪地痛哭……终于醉了么？哈哈，我终于醉了。
　　 “哥，我喜欢你。”傻傻的丫头子哎，你咋又来了。
　　 “你喝醉了，快睡觉，我也醉了，晚安。”
　　 我是醉了呢？还是没醉呢？我也分不清了。
　　 炉火还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