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帖
　　
　　 1.
　　 植物的新芽
　　 令人激动
　　
　　 我女儿当年长出第一颗新牙的时候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想，这娃慢慢地可以硬碰硬了
　　 再过些时日
　　 她的头发会像柳丝一样
　　 将要反射春天的阳光
　　
　　 2.
　　 万里晴空之下
　　 湘江呈现跳跃之状
　　 水欢快的样子使流浪看上去显得嘻哈
　　
　　 去岁的芦苇很有几株
　　 挣扎着越过冬天
　　
　　 这个初春升温好快
　　 花朵们都性急地
　　 吐露植物的隐情
　　
　　 3.
　　 又闻池塘水响
　　 产卵的鱼为了子孙后代
　　 把自己打得生痛
　　
　　 水花荡漾开来
　　 水忽然有了关怀的味道
　　
　　 4.
　　 元宵不过
　　 乡村的生活不会大规模开启
　　
　　 我凭对面工地上安静的塔吊
　　 判断老家那边还在过年
　　
　　 雨水之后
　　 尚不见小竹笋破土
　　 蚯蚓倒是翻出了几粒新泥
　　
　　 售楼部又开始不停往外打电话了
　　 话音里听得出
　　 开春的成交量有柳芽般羞怯
　　
　　 5.
　　 挖坑的人种下新春的树
　　 挖坑的人去冬葬过人
　　
　　 旧岁月在地下降解
　　 新枝头容得下喜鹊
　　 也容得下乌鸦
　　
　　 乡下这片远离意识形态的土地
　　 不懂主义
　　 只懂春风吹过
　　 只懂万物生长和消亡
　　
　　 6.
　　 多紧巴巴的日子
　　 到了春天都有所松弛
　　
　　 衣服一层一层剥去
　　 手脚都放得开了
　　
　　 白鹭很快有将结伴归来
　　 我去湘江边看见先回来的几只
　　 像看见久违的亲人
　　
　　 那些一去不回的亲人
　　 你们是我这个春天看得见的白鹭
　　
　　
　　 ◎旧时光
　　 1.
　　 临街的屋檐雨水充沛
　　 那时的镇子里没有花雨伞
　　 黑油布的雨伞毫不浪漫
　　
　　 那时所有的伞都是用来避雨的
　　 谁用伞遮挡阳光
　　 谁就沦为笑柄
　　
　　 2.
　　 街道上来自远古的麻石
　　 像永远睡不醒的
　　 赤条条的孩子
　　
　　 剃头匠摆在街边的剃头架
　　 那上面的刮刀布日月可鉴
　　
　　 走江湖的牙医与卖老鼠药的人
　　 来自他乡
　　
　　 3.
　　 本地人和本地的庄稼一样
　　 被反复收割和栽种
　　
　　 街道的尽头直接就是农田
　　 但农舍总是农舍的样子
　　 柴火人家的房屋
　　 黄昏下都拖着一条精瘦的炊烟
　　 与身边镇子里那些不冒烟的瓦房
　　 形成小众的剪刀差
　　
　　 4.
　　 集市上用来交换的
　　 绝不是剩余价值
　　
　　 那年头连野草都没有剩余
　　 月亮倒是饱满得荒唐
　　 它照亮的田野暗光涌动
　　
　　 母鸡如果夜里下一枚蛋
　　 简直就是晨起时一枚鲜红的太阳
　　
　　 5.
　　 旧时光在回忆里无不美好
　　 过起来还是难熬
　　
　　 生活的美学略带忧伤
　　 老镇子翻新成古镇之后
　　 除了几个晴朗的周末
　　 平日里满街都是空虚
　　
　　 回不去的光阴才是故事
　　 往后的日子
　　 新是新鲜
　　 但没有传奇
　　
　　 ◎维他命
　　
　　 1.
　　 梨花开满山谷
　　 一朵白云正好悬浮在山顶
　　
　　 每一颗梨树看上去都是一朵巨大的白花
　　 植物们仿佛铁了心
　　 齐刷刷凭吊一个季节
　　
　　 悬空寺山门洞开
　　 接住了山谷里窜来的歪风
　　
　　 2.
　　 鸟儿发出它们忍了一整个冬天的声音
　　 听起来像哭泣的，是杜鹃
　　 像笑的，是麻雀
　　
　　 哭笑都不像的
　　 我敢肯定
　　 是乌鸦
　　
　　 3.
　　 河流彻底化开的那一天
　　 冰层断裂的响声仍在耳膜上撕裂
　　
　　 开春日久
　　 冰下暗自流动的水
　　 终于可以公开汹涌
　　
　　 雪山在更高处
　　 坚定地仰望蓝天
　　
　　 天空
　　 浩荡万里
　　
　　 4.
　　 在一棵小草的眼里
　　 每一盏新坟都足够高
　　
　　 蚂蚁沿树干爬行的时候
　　 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我父亲吐出最后一口气时
　　 我看见他的眉毛
　　 稍微扬了一扬
　　
　　 5.
　　 后来，他们被追人为烈士
　　 打斗的场面也可以公开了
　　
　　 是否还有一些
　　 尚不能公开的呢？
　　
　　 雪莲花像一盏不灭的灯
　　 在极高处
　　 点亮雪山
　　
　　 6.
　　 小半个月亮爬上来
　　 黄昏还需等几个小时
　　
　　 几乎要到后半夜
　　 月光才够铺满后山的竹子
　　
　　 桃花在夜里潜伏得很深
　　 杏花有说不出的委屈
　　 樱花总不结果
　　
　　 只有野菊
　　 满不在乎
　　
　　 7.
　　 看得见石头开花的人
　　 是老家村子里的老石匠
　　
　　 祖传的手艺很快就要失传
　　 无需多久
　　 石头还是石头
　　 墓碑上除凹进去的名字
　　 再也不会开凸出来的花
　　
　　 8.
　　 那么软的虫子
　　 居然能咬破茧
　　 还能生出翅膀
　　 一会儿就能飞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
　　 对幼年的我摊开双手
　　 他说儿啊，爹每一个茧子，都想飞
　　 而你一个茧子都没有
　　 现在只能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