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人间值得】正月(征文·散文)
1
睡到自然醒,赖床到不得不起。打开电视,一边吃饭一边听昨夜忙着抢红包发微信而被耽误的小品歌舞。如果觉得时候不早了,便仍然把那些没表演完的小品歌舞暂存在电视里,自顾收拾了头面,抻一抻没有折痕的新衣,携家带口出门,大家庭团聚去了。
一顿午饭,不知不觉间吃到下午三点。如果有某一位或两位本家长辈加入,时间会被拉得更长。要不是有人提出离开,午饭大有和晚饭牵手的架势。这时候,本家叔叔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了。口中说不喝了不喝了,手中却擎着酒杯不往回收,执壶的大侄子便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倒。又怕叔叔喝多了,口中念着“添酒添福”,小酒杯却仿佛是个宝贝,老也不见满。那种纠结,倒显出几分小气来。
正月,就这么来了。
离开的几口人主要是想带小孩子出去玩。星河乐园位于黄河湿地公园,平时少有人迹。每每徒步至此,总会为投资者不值,发出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言论来。谁料想,正月初一的下午,这地方竟然拥挤如闹市,宽阔的马路仿佛停车场一般。偌大的游乐场里游人如蚁,所有的游乐项目均排队如龙。溜达了半小时,没有一个项目能轮得到,只好怏怏打道回府。好在稚子懵懂,不懂哭闹撒泼,任人抱去又抱回。
车子由刹车控制着,一点一点挪出包围圈。时间还早,一行人准备去湿地公园看天鹅。到达公园外面转盘处,发现前方亦水泄不通,很多车子正掉头突围。只好做罢,回家把电视里的小品拽出来,继续看。
不尽兴又如何,反正好几天假期呢。大把的闲暇,让人有富翁的优越感。
时间忽然变得奢侈,心境忽然也变得开阔了。
2
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堂兄、叔叔婶婶大年初一不顾自家团圆,却到我们家吃午饭,这是不合常理的。就是出嫁女,也会等到初二才回娘家。但是前几年,堂兄总是初一早上去看公婆,而且总是待到下午再走。
我们初一也会带上礼品顺路去看望村中本家长辈,但一定会回公婆家吃饭。以己推人,以为堂兄也是如此,所以对初一来访的堂兄并不十分挽留,或者说只是虚让而已。没想到他会留下来。
那时,伯父伯母已去世很多年,堂兄也年逾花甲。堂兄的发妻早逝,留下两个男孩儿,都已各自成家。堂兄后来再娶,有了一个小棉袄,也上了大学。
堂兄前年去世。
今年春节前,夫君带礼品去瞧叔叔,说,初一要是没啥事儿就去我大我妈那儿吃饭吧。
叔叔谦让了一下,说儿子可能要回来。
初一上午我到公婆家时,叔叔婶婶已经去了,婆婆陪着他们说话(公公声带做过手术,发声很困难)。两位老人既来之则安之,中午和几个侄子喝得醺醺然,却似乎并未尽兴。
叔叔是很有能耐的人。计划经济时期做供销系统的领导,很威风。市场经济开始第一批下海,很挣了一些钱。现在,儿女继承了他的衣钵。他虽年届八旬,还经常去帮忙打理。
看起来家业兴旺,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婆婆是传统而智慧的老人,做过信用社的非正式职工,做缝纫挣钱治家,还做过一届县人大代表。也许,堂兄、叔叔婶婶和婆婆拉拉家常心里会舒坦很多吧。这个世界,和他们有共同语言的人越来越少了。每一代人都有属于他们的旧时光的记忆,那记忆自带隔离,有着他们熟悉的密码,其他人无法破译。
3
于我而言,从来没有哪一个正月初一如今年那么惊险。
我们在路边停好车子,用童车推着娃娃往游乐场走。天气晴朗和暖。小娃娃坐在车上,乐滋滋地甩着两条小腿儿。放眼望去,我们离公园大门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进大门再走回游乐场,可得画个半圆。我暗自估算了一下,至少得半个多小时。心里正犹豫,看到拦马墙的缺口处有人上下,便过去瞧。原来是一处小路,正对着游乐场。说是小路,其实也有一米多宽,台阶砌就,似乎不难走。
儿媳对儿子说:你抱娃娃,我把车拎上。
都没意见。于是我挎着装满娃娃用品的大包,准备一起抄近路。
旁边一位刚从下面上来的男子说:你们带着娃娃不能走这条路,下面有一处是土路,挺难走。
一位准备下去的女孩儿也附和。说推车的话可以走另外一条缓一点儿的土路。
因为他们的描述并不具体,又因为素不相识,儿子儿媳没有采纳两位好心人的意见。我往下望了望,似乎能看到他们说的那个坎,貌似也没那么难走,可能会脏一些。大过年的,非要蹭两脚土么?心里想着,也没坚持。潜意识里觉得,脏了擦擦就好。
意外是瞬间发生的。
我觉得脚底顿了一下,连抢两个台阶,便再收不住脚步,从儿媳妇背后直冲到了她的前面。我能听到儿媳妇在叫:拉一下,快拉一下呀!
但是没人拉我。
十余步后,恍惚间我看到面前台阶外侧伸过来的灌木,还有突然变光滑的水泥斜坡——在那个平台的下方,台阶突然变窄了。再停不下来,不但会被挂个满脸花,肯定得滚下去。心里一个念头闪过:难道今天我的小命就交待到这里了?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横向折往路中间,最后生生在平台另一侧刹住了脚步。
儿子抱着娃娃、儿媳妇拎着童车围了过来,满脸的惊魂未定。儿媳妇问:妈你腰没事吧?她知道我腰有毛病,这一下肯定得闪到了。
我活动了一下,似乎没有问题,动动腿,右腿的膝盖有点儿疼,左腿小腿似乎也有被擦到。米白色的裤子上蹭了几条泥土印痕,右脚的马丁靴外侧蹭掉了一点漆。
整个过程,我似乎一直清醒,又似乎一直不清醒。整个过程,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来得及反应。
我听到路过的人在说:肯定是踩空了。我似乎还回了一句,是被绊了一下。
看到我没事,一家人又继续往下走。
我这人就有这本事,意外过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如刚上班那会儿,骑自行车被人撞倒,人家好心说送你去医院吧。我说没事你走吧。然后继续去上班,然后自己吃了半个月的中华跌打丸。骑摩托车撞到一位逆行的驮着水泥的自行车,留给夫君去善后,自己不顾腿上被撞的青块儿继续骑车送儿子去幼儿园。
到了那处坎儿,发现真的没有多难走。土坡有一米高,因为走的人多,被踩得甚是光滑。我觉得腿脚都没事,在孩子们的叮嘱里很轻快地跳了下去。等到他们下来,我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突然发现我那双穿了一个月看起来十年也穿不坏的马丁靴,左脚那只后半部分鞋底鞋帮居然分了家!忽然就好笑起来。一边大笑一边说:这双鞋防滑,今天是救了我的命了!
当时就固执地认为,那两位好心的男女冥冥之中就是要来阻拦我们的。可是我们就是不听。真应了那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这是命里有这一小劫了?
或者,我不该那么宿命。一切只是我们自己固执而已。这件事的正确启示应该是: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冷漠,我们只是习惯了冷漠。我们应该相信身边或多或少总会有善意围绕。
4
初二。
儿媳照规矩要回娘家。家里只有我和夫君两个老头老太太,瞬间便冷清起来。我说,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吧。夫君热烈响应。
春节档电影很多,看哪部呢?游览再三,决定看《刺杀小说家》。正准备订票,夫君从里屋出来,握着电话要打:请大大妈妈一起去吧?
我说,这花钱的事儿老人家铁定不干。再说,要两个多小时,两位老人能撑下来吗?
夫君坚持。我说那你问问。
在听到夫君说“去接你们”的那一刻,我是真心惊奇。夫君挂了电话,我们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我一边笑一边说:咱家老太太真的太棒了!
八十岁的老太太,能够接受如此“潮”的建议,真的很可爱呀。平素见惯了老人家的拒绝,这一次他们的接受让我很受用,意外之喜呀。
于是果断选择了《你好,李焕英》,直觉这部电影更适合老人们看,适合家人一起看。
去电影院的路上,婆婆说,年轻时候可喜欢看电影了。但是去电影院的次数很少。不知道现在的电影院啥样子。那时候是大电影院,硬木坐椅,一排排的,可挤了。
等到要进场了,公公表示不想去看了。婆婆说,你现在不想去了,一张票六十多块钱呢。公公便犹豫了。我们都说,你去感受一下,真不想看了咱就提前离场。
散场出来,天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雨,地面湿漉漉的,空气润而不冷。婆婆说,来过一次就行了,以后再不会来了。时间太长,空气也不流通,还是受不了。
我知道除了这个原因,还是心疼钱呗。也不拆穿她。以后看有什么好电影再带她看就是了。
婆婆是识文断字的人。七十多岁的时候学会用微信,会转发文章,收发红包,看视频,发表情,点赞,留言,还会看微信计步。哪一天我们晚上嗨太晚了,第二天便会接到老人家的电话:你们昨晚干啥了,咋两点多了步数还在增加呢?
老人总是怕给儿女增加负担,其实我们真心希望老人家能接受我们的安排,只要他们愿意,不在乎花钱多少。再说,他们能花多少钱呢。夫君说:他们就是想不开呀。给他们装了热水器,偏不用,怕费电费水,就用盆接些热水擦洗擦洗。我上次都发脾气了。
这世间做爹妈的大多如此吧。看《你好,李焕英》的时候婆婆就坐在我的旁边,她的笑、她的沉默我都能感觉到。老人家是真能看懂。但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她只评电影,不说感受。但不管说或不说,儿女亏欠父母,是这世间永恒的、不变的真理。只是做父母的,总是心甘情愿。
5
过年怎么能不说走亲戚呢。初四接到弟的电话,说初五来看我。早上五点来钟走,当天赶回去。我说那图什么呢,几百公里,时间都花在路上了,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怎么着也得住一晚,喝点酒消消乏。后来他们接受我的建议,决定初五在我这里住一晚。
结果初五早上他们没能按时出发,舅家表哥们去家里了。等送走亲戚出发,已是下午两点多钟。华灯初上的时候,他们一行十四人浩浩荡荡开进了我的家。瞬间我家的小屋子里人气爆棚,客厅变成了小型门店,堆满了鸡蛋、饮料、火腿肠。
那天晚上,夫君在饭店订了两桌餐,开了七个标间。哥哥弟弟侄子侄女儿们一直觉得不安,说太让我破费了。我却觉得特别高兴。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喜事,何况自己的胞兄弟,自己的后辈儿?看着小孩子们在眼前跑来跑去,甚至看着他们埋头刷抖音、玩游戏都觉得开心。给兄弟们倒酒,只嫌倒得浅,又说,不能喝就少喝点儿,醉了难受。
第二天,带家人们去天鹅湖看了天鹅,去看了举世闻名的三门峡大坝和中流砥柱。天气特别晴朗,登高远望,天宽地阔,山川壮美。想带他们去更多的地方玩,他们却只给了我半天时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就是人生。再不舍,我们都要按各自的人生轨迹去画属于自己的圆。别人,哪怕是胞兄胞妹,也只是彼此那个圆上面的一点。但那又如何,只要牵挂在,人间便值得。
6
正月里来正月正,正月十五闹花灯。
今年的元宵节,我们家因为多了一位小娃娃,也就比往年多了一些仪式感:要买花灯呀。元宵节晚上我们要去小区里挑灯巡逻、参加灯会呀。做妈妈的老早就开始张罗。
去一个网红点回来的路上,在沿黄公路木制瞭望台那里,人潮起伏中,可巧就看到了手工制作的莲花灯。这灯不新颖,但传统,有着六月荷花的青碧嫩粉。传统的就是好。在传统被搁置许久、重现江湖时,你会真心地感慨。
元宵节很冷。晚饭后出去晃悠了一圈,还没等到灯烘掉,娃娃便睡着了。只好等十六晚上再烘。烘灯这种民间习俗有什么讲究,现在基本没人能说清了,只知道让孩子打上灯笼玩,尽兴了让灯烘掉就行了。
烘了灯,年便过完了,正月似乎也从我们的生活中隐退了。等到阴历三十,再感慨一声:啊,月尽了。一年的日子才正式按部就班地开始。
常常觉得,正月仿佛是一位丰腴安适的少妇。出嫁前的各种忙活、焦虑、期待、兴奋,直到那台晚会落下帷幕,才统统被淹没在黑甜乡中,化为无形。剩下的,是光鲜亮丽,是桂花油头敷粉俏脸;是尘埃落定,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丰衣足食,是花开富贵花好月圆。
院子里,迎春花开得正好。像火苗,哔哔剥剥地蔓延。
姐姐的按语真好!读姐姐的按语,觉得我这家长里短的文字也没那么不堪了。
谢谢姐姐的肯定和鼓励,花儿上好茶了!
“口中说不喝了不喝了,手中却擎着酒杯不往回收。”哈哈,一个“擎”字写出了老人恋着酒更恋着亲人团聚的热闹,憨态可可掬。结尾两段寓意丰厚,更是展现了花大家的语言功力。还值得一提的是花大家的心态好啊,不管遇到啥状态,都坦然淡然去面对,令人钦佩。
你也不用逝太快了,小心跟花一样栽跟头哈哈哈
正如石语妹妹所说,正月就像一位丰腴安适的少妇,恬静而美好。
平平淡淡的日子,经过石语妹妹美好语言的叙述,竟然变得富有诗意。说石语是流年的思想者,此文是一证。
这样的文难写,写得这样的花开富贵花好月圆,更是难上加难!
真好!真好!佳作欣赏!
大哥佳作频出,注意休息啊。
读大哥的小营巷,又想去杭州了。
既然又占了一个楼层,多唠叨几句。
我曾和才女梅子青这样通俗地介绍花:花善于写小资的东西,屁大小的事也能引申出万般情。——这是作为情种的花来说。
嘿嘿今天再加一句,屁大小的事也能洞悉出无限深邃的思想来。——这是针对思想家花而言。
风逝也——
风丫头你跑再快有啥用,拖着个粗鲁的长尾巴哈哈哈
总而言之,俺是个不靠谱的奶奶。
分享一下自己的糗事,大家一定引以为戒啦。

作为思想者的花,俺一直都深以为然。

落花的糗事不怕大家知道,开心一乐,又能引以为戒足够了。
谢谢亲爱的,抱抱!
从初一到十五,正月还是开启亲人与亲人之间的“密匙”,不管亲密度,不分男女,不论老少,在一起,所有的曾经都能抛开,如花儿姐姐如此“胆大”心细的智慧家,正月过后,日子会经营的更好,更红火!
听雪拜读学习!
谢谢妹妹肯定和留情,抱抱!
家长里短的日子,道出的是生活的况味。
惊险的瞬间,福报在后。花丫头厉害,喜欢沐浴在这样的生活细雨里。

山哥高产,网络、纸媒成绩都很骄人,祝贺山哥,向山哥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