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不能忘怀的亲情(散文)
一
在我们所有人的集体记忆与默认中,只有过了正月十五,甚至十六,这个年才算彻底过完,而过年的最后狂欢,会在元宵节前后再一次达到高潮,以不辜负这最隆重、最有代表意义的传统节日。锦衣玉食的人们,一边遗憾地感叹着年味的消失,感慨着人情的冷漠;一边又固执地坚守着传统节日的特殊氛围,无限留恋地回忆着曾经的岁月,虽贫穷却又无比温馨的点点滴滴。
今天,小雨。一大早就被时远时近的汽车碾压而过的雨声,又疾驰而过的轰鸣吵醒。打开窗户,扑鼻的湿润漫过心扉;窗外细雨夹着点点雪花洒向街区小巷,洒向楼台屋顶。老话说,惊蛰雷动雨霏霏,山头篱落起蛇虫。一晃,已是春天了!
复苏的不只是草青树染、鸟啾虫鸣,还有尘封已久的,不经意间就被点亮温暖了久违的情怀。
手机里,旋转跳动着的是一帧帧精美温馨的全家福,每张照片都是一张张喜庆欢笑的面容。虽然每家照片的背景不同,人物也有所变化;但无一例外全部围坐在一起,围坐在头发花白,面目沧桑的老人身旁。十几口人挨挨挤挤有坐有站,倚着靠着;有搭背勾肩笑成一团的,有摆着剪刀手耍酷的,有扶着下巴颏做沉思的,几个小孩半蹲在长辈膝下,样子呆萌可爱。随着摄影师表哥一声口令,一时的叽叽喳喳,欢声笑语,被手机定格成音美画妙的精致相册,表弟说,我的头上怎么长出两根手指?姐姐听后哈哈大笑,原来是她在后面搞的鬼;那个说,你们看,大姐的眼睛快笑成一条线了,哈哈……
这是今年过年在舅舅家,在姨姨家,在父母家,亲人们在一起的合影留念。这是继姥娘、母亲、姨姨去世后亲戚之间的第一次合影。说亲戚显然有些生分,因为他(她)们是母亲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是母亲的子侄甥女;他(她)们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是我儿时的玩伴兄长姐弟。那里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最初的记忆。
二
梦里,还是那条不知走过多少次通往姥娘家的曲曲弯弯的小路;绕过院墙,在三面环墙的一方不大的地方,生长着一颗从没结过果实却在春天飞满纷霞的桃树,还有一棵长满小刺的枝节横生的花椒树。沿着两旁人家后墙弯曲着的小道指引,上一道石头坡,路过建红家,贴着墙根躲过小翠家门前拴着的大黄狗,一口气就跑到了姥娘家。姥娘一定还盘着腿坐在炕上,或者颔首打盹,或者看着窗外;姥爷则捋着花白胡须,悠悠地喝着花茶。八仙桌上的雕花座钟不紧不慢正“当当当”地响着。
姥娘屋里的描金大橱柜对我们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百宝箱,它诱惑着童年的我和表兄姐妹一次次跑向姥娘的小屋。姥娘仿佛早已洞悉我们的心思,掀起衣襟掏出两把发黄的铜钥匙,踮着小脚挪到橱柜前打开柜门;一时,我们的手里就多了几块香脆的饼干,也许是一块油汪汪的蛋糕,或者是一把包着漂亮玻璃纸的水果糖。等我们大快朵颐后,就想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玩,姥娘看着我们跑出去的背影笑着说,外甥是狗,吃了就走。
听姥娘说母亲从小体弱多病,五个子女她在中间,却数她多病多灾,也最娇贵她。那时,小姨小舅已经能独自挑起扁担锄地浇水,出工干活了,母亲还在平定师范读书;毕业后就分配在村办小学教书,没受过一天苦。父亲属于外来户,他从太谷师范毕业就分配在和母亲同一所小学教书。父亲没做过家务,母亲也不谙柴米油盐,两人成婚后闹出不少笑话。幸亏有娘舅姨亲帮衬,日子慢慢步入正轨。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患上了类风湿关节炎,这个病疼起来,似万箭穿心,又像无数只虫蚁吞噬手指,双脚麻木举步维艰,最严重的时候,上厕所都得有人搀扶。两年以后,学校为母亲办了病退手续,父亲也从原来的村办小学调到远离村子五公里的公社联校教书,每天一辆自行车早出晚归,风尘仆仆;我和姐姐在放学之余帮助家里干些扫地、抬水、洗碗、洗衣服等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母亲心疼我俩,有时会咬牙含泪强撑着做些简单的饭菜,在一个院子住的姨姨一家竭尽全力帮助我家,烧火用的煤泥没了,是姨夫、表哥帮着担回的家;母亲住院,舅舅忙前忙后联系医院,寻医问药找偏方;两个表姐隔三差五来一次,不是给母亲洗头,就是蒸一大锅馒头。姥娘看着年幼的弟弟,还得操持着一家人的伙食。姥爷话不多,每天躬耕在自留地里,到收获的季节,总能吃上翠绿的黄瓜,沙甜的西红柿,嫩玉米和大南瓜还有胖胖的白萝卜。
经年累月寻医问药和亲人无微不至的鼓励关怀,母亲的病渐渐有所好转,脸上有了笑容,人便精神许多。这时,父亲接到教委调令。几天后,一辆卡车带着我家搬离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记得,那年我上初二。
三
斗转星移,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在送走了长辈们一次又一次的悲恸中,我也从一个毛丫头迎来了天命之年。
每年一过腊月二十三,父亲就会看看日历念叨着:“你大哥不知道哪天来做菜?”我说:“大哥年年给咱家做菜,做了几十年,现在也六十多岁了,以后别再麻烦大哥了。”父亲沉默不语。没过几天,大哥提着他的专用菜刀一推门进来了。
大哥,是我舅舅的长子,是我的表哥。他长我几岁,却是我们姐弟心里偶像般的存在,在他手里就没不会干的活儿,一截看似无用的树桩,经他手里,几天后就是一件根雕工艺品;我家的圆桌缺个支架,大哥只看几眼,不几天,就把铁板旱好后的“三只小鹿”支架按装到桌子下。他学啥像啥,厨艺更是炉火纯青。亲戚朋友谁家有婚宴白事,都会请大哥掌勺;就连过年姨叔姑舅家,也是大哥一家挨着一家,亲自掌勺烹炸煎煮成半成品,这一做就是几十年。即使母亲已去世多年,大哥的习惯依然没变。做好后,父亲和大哥总要对饮几杯,话不多,全在酒里。我想,父亲沉默不语,一定是想大哥了,想几十年的亲情。
那条曲曲弯弯的小道不见了,春天里花满枝头的桃树不见了,姨姨家那座里外三进的四合院不见了,舅舅家那四间砖瓦房不见了。抬眼是一幢幢齐整的住宅楼房分布在绿树成荫的柏油路马路两侧,老人们自在悠闲地在健身器材上做着运动;当年层次不齐,破败颓埤的砖房学校早已搬进铺着绿色塑胶跑道,宽敞明亮的四层教学楼里。舅舅和姨姨家如今同在一幢住宅楼,表姐表哥家楼上楼下,有事,一呼百应,一出门,还是熟悉的面孔。乡村改造,新农村建设,利在千秋,功不可没。可我,就是记不住舅舅和姨姨家的门牌号,每次来都要打电话确认一番。我的记忆固执地停留在儿时的那条小道、那座屋檐、那个门槛。这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小山村吗?如果是,为何没有儿时村庄的踪迹?如果不是,为何能在村民一张张饱含苍桑的脸上,依稀可见熟悉的脸庞?他们是否也能忆起我童年的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