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葬花(散文)
晓沫发过信息来问我,读过红楼的你,问个问题,黛玉葬得什么花?知道黛玉葬花,还有那著名的《葬花吟》,但她这一问,还是楞了一会子,是桃花吧?我打过四个字,迟疑地输了个问号,说毕,只觉得落花缤纷,花香沁人。
你确认?她不回答,反问我。
我确认。我老老实实,但还有一种读书不求甚解的愧疚。我发过后,晓沫几分钟没回复,我忐忑,是不是?我又打过三个字。
对!她加了一个夸赞的表情,又来了一句补充,你蒙对了,连着三个大笑的表情。的确,我是不确定的,不确定的结果,就像是打赌靠运气去猜,幸好,结果是对的。
还是不甘心,我又打过一行字,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打过电话来,笑了,说我连问了三个人,唯有你蒙对了。
挂了电话,忽然觉得豁然,仿佛醍醐灌顶般地开悟,原来,我们读书、交往、甚至谈恋爱、甚至工作过程,曾经是如此地不求甚解,且自以为是。
我有个福建好友若云,是个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每天徜徉在孩子们唧唧喳喳地喧嚣声中,忙碌而疲惫。她以为她也会像我一样,二十多年一直在同一单位,一直到退休。
但是,她后来辞了工作,学起了做茶。我开始惊呼,甚至劝诫,好好的专业放弃了,好好的工作不做了,干嘛三十多岁以后学习做茶呢?
她说,人生短暂,我想学做茶,想得蚀骨。她用了“蚀骨”这个词,让我震撼。
她是郑和人,漫山遍野的茶树葱茏繁茂,四季的叶子应了四季的茶名,每片叶子,都是黄金叶,潜力巨大,她信心满满。
所以,若云是为自己生活的女人。她耐心地说服她的先生,去茶学院拜师学习,去家乡的茶园看老师傅们黄瘦的枯手在一匾一匾的叶子里摩挲。一个月下来,她的圆润柔弱的手指变得粗糙,变得有了力度。
能够把日常生活中断,把脑袋清空归零,真的需要极大的勇气。若是每天只是为了工作而工作,纠结在工作年限、职称、晋升这些冗长繁杂的事务中,如同纠结在一段鸡肋般的婚姻里,透不过气来,无疑是把牢底坐穿的苦修。工作多年的人都知道,有时,这种现世安稳的捆绑束缚,是扼杀斗志的铜墙铁壁。
几年过去了,在我们依然平淡的日子里,唯有她从头学起,舍下两个孩子,坐在茶学院的教室里,听教授讲茶,看教授品茶,和全国各地的和她同时学习的茶师们细细钻研,凝眉思索。
每次自家里出发,她都要在孩子不注意间,偷溜出来,提着简单的行李,踏上希望的列车。她也是常常思念那个家,想念她的孩子。一生遇见一个理解支持她的先生,是她的幸运,经历一段注定要独自拼搏的茶师,是她的梦想。
家乡本就产茶,她像别的茶厂一样,建厂房,购进设备,她收购茶青,她开始做茶。每年,我都收到她的茶,银针,牡丹王、牡丹、贡眉,寿眉,红茶、功夫红茶,甚至后来的自己尝试窨制的栀子花白茶、桂花红茶,让我像最初喜欢她一样,也爱上了福建白茶。
当我们这些七十年代初生的人,小心翼翼地工作,为别人的评价和目光而舟车劳顿忙碌,把心灵深处作为无奈不满和不甘的回收站,轻视自己,而又自大自己的时候,忘记了自己也曾经长过一对能展翅飞翔的羽翼。
她在做茶之余,每天挤出时间来礼佛诵经,在袅袅的香雾中,清晰的声音和烟雾同时起伏,缭绕在庄严的观音像周围。生意起起落落,她不为所动,安然面对,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在佛的加持下,消化这颗市场千变万化所激发出来的贪嗔痴。她从不推销她的产品,从不,只把做茶的艰辛和快乐写成故事,从而感染朋友喜欢她,进而喜欢她的茶,品尝她的茶。
想起了若云,我找到她的微信名字,问她,黛玉葬得什么花,你可知道?她之前也曾读数遍红楼,经典桥段诗词甚至能大段背诵。
很快,她发来信息,桃花,毫不迟疑!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小小的个子里能迸发如此的巨大能量,成功转行。我不能感同身受她的经历的艰辛,她轻描淡写,她洒脱率性。她做事专注,投入是真正的爱,一如既往,目标锁定前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一如葬起满地红妍桃花,化成春泥,化成前进的动力。
2021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