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鱼传尺素(散文)
姨神秘兮兮地在电话里说,在家等着啊,找你有事!害得我好一阵思量:她老人家是一个奇人,颇有隐士风度,四十几岁提前退休后,多年独来独往,深居简出,从不揽事生事,一副四大皆空,超脱绝尘的做派,她的手机基本上是一个摆设,既不接别人的电话,也极少与别人联系。这次破例主动打电话,能有什么事呢?真是匪夷所思!
我奉命在家等着,她砰砰地敲着门,进来就把一个沉甸甸的红包搁在客厅的地上,也不说明包里是什么,气喘吁吁,开门见山:你帮我邮点东西呗?不用说,自然是邮给她的姐姐,我母亲的。“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上一辈的人里,也只剩下她们姐妹俩天涯相隔,彼此牵念。
我哭笑不得:怎么不早说是寄东西呢?早知道是这样的事,应该我过去找您啊。我平时寄东西就是去她们小区寄的,她们小区不但院里有中通公司的投寄点,南门还有一家圆通公司,多方便!结果,劳她大驾,把东西送到我这里,我又要送过去,来回折腾,这是何苦呢?她呆了好半天,终于听明白我的话,也很懊丧:我不知道啊!她还停留在邮局时代,风起云涌的快递行业与她无关。
自从她们院里的邮政点撤销以后,她就变得茫然,邮局深绿色的标志在她眼里才是投寄可以信赖的权威。快递公司那样简捷的方式,在她看来也太轻率了,好像当不起千里之遥的托付。我不客气地翻了翻她带来的包:看看你给我妈邮啥好东西了!从包里滚出来十几个塑料的刷锅用的刷子,一包辣椒末,几件秋衣,我更加哭笑不得:这些东西哪里买不着啊,何必大老远地寄去。
她固执地说:那边没有的。我妈的确曾对她说过家里卖的刷子不好使,辣椒末也不够辣,但那是多久的事了?她真像是从武陵源来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我告诉她,今非夕比,现在的家乡,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交通发达,偏远的概念早就过时,既便不能“全球同此凉热”,至少物流可以汇聚一堂,别说河南的塑料刷子,四川的辣椒末,就是俄罗斯的奶粉,巧克力,海南的柚子,也是随处可见的。我竟然又翻出一个小梳子,不以为然地晃一晃:家里好几个梳子呢!她夺过来,塞进去:这是给你爸用的,是牛角的。
我看她那么珍重,也为她的殷殷情意触动,现在真没有什么东西是可稀罕的,难得的是东西所传递的思念,她是想她姐姐和姐夫了。
第二天,我不得不掂着这包东西跑到她的小区,她从公园里散步出来,看见我,笑了:就是啊,我这是干啥呢,你又得拿过来。
中通的值班人员检验货品的时候,也笑了:这东西也寄啊,还寄到黑龙江,值得吗?我说:是心意嘛!这真有点千里寄鹅毛的意思了。
邮寄,在我的心里曾经是一件庄严的,寄托深重的事情。过去的邮局有一种肃穆的气氛,柜台后面似乎存在一个神秘的可通达四方的机构,它严密,完美,无懈可击。那时,邮局不负责包装,于是,包裹的面目便五花八门,收到和寄出去的衣物之类都包在旧床单,旧被面里,缝得密密匝匝,想象中这些包裹必走过万水千山,经无数颠沛考验,唯恐途中破损,拆包裹时,似乎能体会到家人手里的针线和那缝在包裹里的温度。
寄和取包裹都是一件郑重的事,寄时要特意留一个口,以待检查,检查完毕,需现场用自带的针线封口。填好了单子,包裹递进去称重,盖章,计算出费用,包括丢失的保险费,心里迅速地掂量所寄物品的价值,该保多少钱合适,又觉得如果丢了,多少钱也弥补不了,它的价值已经不是钱所能估量的了。交钱以后,工作人员抱着包裹经由后门送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它带着你的所有情思走了,依依不舍,又心满意足。收包裹时,将身份证递过去,工作人员转身去库房里查找,站在柜台前禁不住翘首期盼,兴奋难抑,猜测,好奇,同时,又是满怀眷眷温爱,仿佛即刻便可以嗅到家人的味道了。
我曾给父母寄过衣服,茶叶等等,总是叠了又叠,塞了又塞,它们好像成了使者,最懂我,代表了我,带着我的嘱托,千里迢迢地走了,对这些包裹寄予厚望的同时,又万分地歆羡。
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寄了,即使寄,也用不着亲手缝制,亲身送递,在网上订购,手指一动,快递公司自会稳妥地送到,无限快捷,方便,却似乎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