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情】晶润莹白豆腐香(散文)
冬日暖阳穿过玻璃门,泼洒在阳台那几盆蓊郁的绿植上,肥厚的叶子泛起一层金光。
我斜倚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东野圭吾的《放学后》,“咖啡”在一旁打着惬意的呼噜,小几上刚泡的菊花茶氤氲着淡淡的幽香。一人一狗沐浴着一米阳光,昏昏欲睡,书倒成了摆设。
“豆腐唻,新鲜的豆腐唻……”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吆喝从远处逶迤而来,让我瞬时清醒了。
有多久没吃豆腐了呢?这些年,我曾到过不少地方,每到一个地方,总要尝尝当地的豆腐。可是,小到农村乡镇,大到省会城市,甚至是京城里都没有吃出老家的豆腐味。
在我老家,做豆腐最有名的人当属福乾爷。福乾爷跟我们同族不同宗,比我爸爸大不了几岁。但是按照乡里的辈分,我该叫他爷爷。最初的时候,福乾爷是扛着豆腐扇走村串户卖豆腐。天还没亮,小村里已经响起了福乾爷悠远绵长的叫卖声,“豆腐唻,新鲜的热豆腐唻……”
那时,乡下人家穷,拿不出钱来,平常日子也舍不得买豆腐。只有来客的人家或者遇到其他的事了,才能看见女主人叫住大步流星的福乾爷,一手拿一个空的小菜盆,一手端了一半瓢拣好的黄豆,交给福乾爷细细地看,再用小称称好。福乾爷先收好黄豆,才拿起豆腐铲给主家铲一块或者两块豆腐放到小菜盆里。倘若恰好遇到没有黄豆的,福乾爷便会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账本,记上几月几日谁家欠了几多豆子。乡下人朴实,大都会提前留好黄豆,真的没有了,也会在新豆下来时,第一时间还账,从无赖了不给的。
村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南北只有四条街,东西却绵延三四里地。福乾爷要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走上几个来回,到八九点钟光景才能卖完这一扇豆腐。
到了八零年前后,农民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吃顿软白澄滑的豆腐,也不为难,一早上一扇豆腐已经不够卖了。福乾爷便推了架子车,一侧摞着两扇豆腐,一侧放着几个装豆子的干净布袋。那是我常跟在福乾爷屁股后面,细声细气地嘲笑福乾爷老了,走路都是慢腾腾的。福乾爷在忙碌的间隙里就会摸着我的头,笑呵呵地说,“傻囡,不是爷爷老了,是现在买豆腐的人家多了。”彼时福乾爷已经不需要来回跑了,只在我们家这一片,南北四道街游走就能卖完。住在村子东西两头的乡邻,想吃豆腐得要自己过来,循着声音找到福乾爷才能买到热气腾腾的豆腐。倘若来得晚了,路上走得慢了,豆腐就卖完了。我也是在那段日子里,才真正喜欢上了福乾爷做的豆腐。
那时已经包产到户了。母亲把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犄角旮旯凡是能插下半个铁锹的地方,都被母亲点上了黄豆。虽然零零星星的看着不起眼,但是秋天的时候,确实多收了不少的豆子,我们也因此多吃了不少福乾爷做的热豆腐。特别是农历腊月二十五,这是一个堪比过年的日子。
“二十五,磨豆腐。”不知从何时起,这成了过年必不可少的程序。一大早,母亲起来忙着做早饭,父亲拿了事先拣好的黄豆去福乾爷家排队。做豆腐不同于生豆芽,对黄豆的要求并不太高,只要拣出坏籽和细小的柴棍以及土粒就可以。
来做豆腐的人家很多,福乾爷家就一台石磨,做不完的就需要顺延到第二天、第三天。那时我还小,对福乾爷制作豆腐的流程并不熟知。只记得午后时分,父亲便会兴高采烈地扛回一扇刚刚做好的热豆腐。
在母亲的帮助下,父亲小心翼翼地把豆腐扇放在院子里的胶轮马车上。温暖的阳光照在裹着豆腐的笼布上,水汽袅袅,氤氲而散。母亲笑吟吟地准备好几个小碗、小盆和盖帘。父亲一改平时的粗犷,轻轻地掀开笼布,用锅铲从一角铲起一块热豆腐放在小碗里。哥哥、姐姐和我每人一块。再铲起四块放在小盆里,端进厨房,那是晚餐和第二天早上的菜品。剩下的便要放在盖帘上,搁在院子的围墙上做冻豆腐,那是春节和以后几个月的菜呢。
我一眼不眨地盯属于我的那块豆腐。它方方正正地端坐在那里,棱角分明的样子似乎有种不容侵犯的威严。我用小勺轻轻刮开上面略显粗糙的麻面,它瞬间呈现出柔软莹润的真面目。乳白色的身体光滑细腻,稍微一碰便颤颤巍巍的。挖起一勺,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用舌尖慢慢撩拨,软嫩的豆腐很快便溃不成军,只在嘴里留下一股醇厚的豆香。许久,醇香才慢慢消融,越来越淡,淡至无形我才会睁开眼睛,再挖起下一勺。
一旁的母亲往盖帘上捡着豆腐,还不时抬头看着我们姐妹几个。见我一副陶醉的样子,母亲就吓唬我说,还不快吃,一会儿哥哥要来抢你的了。听了母亲的话,我便扭头去看哥哥,见哥哥蹲在一边,小碗里的豆腐被他淋上一层母亲做好的黄豆酱,搅拌得碎碎的,一块豆腐只剩下碗底一点点了。
“不可以抢我的!”我一边大叫着,一边挖起一大勺塞进嘴里,还不忘用胖胖的小手盖在碗沿上。在哥哥虎视眈眈的注目下,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我的豆腐,还不忘抬眼偷瞄姐姐。姐姐背对着我们,安安静静地坐在小马扎上,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吃着。我悄悄凑过去,看到姐姐一小口一小口地挖着,碗里的豆腐还有大半块。
我左手端着碗,右手用小勺快速地在姐姐的豆腐上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扭头就跑。边跑边含混不清地说,“姐姐,你又偷糖吃!”
原来,姐姐在细嫩的豆腐上撒了一层绵白糖,白糖豆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莹润的光芒。吃在嘴里,除了醇厚的豆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做晚饭时,姐姐吵着要吃酸菜豆腐。妈妈哄她说,酸菜豆腐要等晚两天杀了年猪,用猪肉炖着才好吃,而且要用冻豆腐才更入味,姐姐得了妈妈的保证笑呵呵地跑了。妈妈随即用几个鸡蛋为我们做了鸡刨豆腐。鸡刨豆腐吃起来更加嫩滑,蛋白质更高,特别适合给瘦弱的姐姐补充营养。第二天早上母亲用留下的两块豆腐加上几片青菜和葱花,给我们做了青菜豆腐。嫩滑莹白的豆腐配上绿莹莹的青菜,好看又好吃。那两天,我们姐妹几个都吃撑了。
后来几年,村子里又有几户人家加入了做豆腐的行列。时光荏苒石磨豆腐不知何时变成了电磨豆腐,虽然还是一样的晶莹润白,软软嫩嫩,却总觉得少了那种醇厚的香味。长大后的我经历过求学和远嫁,已经离开故乡千里之遥了,却仍然会时时想起故乡,想起那属于故乡的独有的味道。
隔壁的孩子放学了,传来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我收起手里看了一半的书,唤醒还在酣睡的咖啡,一人一狗沐浴着酡红的晚霞走向小菜园。那里有我们亲手种植的香葱和青菜,今晚,就为公婆做一碗母亲曾做过的香菇豆腐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