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柳屯，名不见经传，地图上不显眼，名称上不起眼，对于芸芸众生，既是未闻其名亦是未见其貌。然而，这个位于岭南崇山峻岭中的小山村，偏隅大化瑶族自治县石山王国里的依山傍水的小村屯，坐落于红水河边上的几十来户村落，却格外能勾起我的温暖记忆，格外能触动我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格外能撩拨我的情感深处。
　　 辛丑年，初七天未亮，窗外已传来声声鸟叫声和春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呓语，悄悄地植入我的耳朵我的心间。
　　 母亲早早起床，煮好早点，招呼我们几个起床。说今天开春种玉米。
　　 种玉米？我们家还要种玉米？两个女儿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皮，不情愿地摇头晃脑，不停地嘟嘟嘴。
　　 不种玉米我们吃什么？农民不种地还能干什么呢？母亲一脸严肃地盯着两个女儿。
　　 爷爷，现在谁还吃玉米饭？都是去街上买大米。小女儿还是有点扭扭捏捏地趴在床上赖着不起，昂起头看看她爷爷。我的好朋友他们家早就不用种地了，吃的可都是香糯粳米。
　　 起来，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母亲手拿一根竹枝敲打床头，我们不干活，就要吃西北风。你问你老爸是不是富二代，快点起来干活。
　　 走在田埂上，地里头，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妇女居多，再有就是小孩子，青壮年的人都已经外出打工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农村“386190”部队。
　　 原先刚刚听到“386190”这串数字时，我不明白啥意思！今天上午，田间地头都是这么“特别的部队”在挥着锄头挖坑，低头俯身撒种子的都是留守妇女儿童和老人，像我这般年纪的，此时站在这里都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莫名的心酸涌上鼻尖。
　　 在那坡头，母亲和我在前面开垄，两个小孩播种子，父亲施肥，我爱人掩土。没一会，我就腰酸背痛，握锄头的手都起血泡，胳膊都抬不起来。而都已是七八十岁的二老却干得还是那么带劲，一锄一个坑，深浅一致。
　　 我的呢，起的垄，深浅不一，像蚯蚓爬行般，歪歪扭扭的。女儿笑着说，哈哈，爸爸，你今早是不是喝醉酒了。你看奶奶的整齐划一，我们跟着你的垄走，走着走着都走歪了。
　　 哈哈，你爸呀，拿笔还可以，可拿起锄头就有如千斤棒槌，玩不转的。你爸小时候，叫他去稻田除草。你爸倒是蛮勤快的，没一下子就大摇大摆地回来了。你爷爷一去看，气得嘴巴都歪了。回来抄起竹扫把就往你爸的屁股抡。不知道红叔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看到我那窘样就叽里呱啦地说开。
　　 红爷爷，我爷爷为什么打我爸爸的屁股呢？我爸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还挨打屁股呀?两个女儿听到这，停下手中的活歪着头看着我，又看着红叔。她们抿住嘴，眼里闪烁着幸灾乐祸。
　　 哈哈，你爸爸厉害?母亲直起腰，不禁地哈哈大笑，你爸活是干完了，田里的杂草一棵都没少，可秧苗一棵不剩呀
　　 什么？爸爸，真有这回事吗?两个女儿乐呵呵地跑过来，在我面前手舞足蹈起来。
　　 连秧苗与杂草不分，多尴尬的事。听到这，我的脸涨红到耳根，肯定像猴子的屁股般赤红，窘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我挥动着手，去去，干活去···
　　 爱人则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了……
　　 我真想摔下锄头溜掉。
　　 来来，先休息一下，咱爷俩好久没在一起唠嗑了。红叔拉住我，席地而坐。
　　 就坐在地头。我递上一包烟，红叔抽了几口，说是好烟，味醇不辣喉。
　　 你看，多好的地呀，现在全部都快成荒芜之地，野草高过人头了。那些山头也是，哎，多可惜呀。红叔猛抽了一口烟，紧皱眉头，摇摇头。
　　 顺着红叔的手看去，不远处，有一大片田地，杂草丛生，枯叶成堆齐人肩般高。它们在春风中，左右倒伏摇摆，像是在跟我们示威它们的野蛮它们的肆无忌惮。
　　 人家种了茶油树，而你看，这是不管理的后果，杂草比树还高，能结果吗。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得不偿失啊。多好的田地。红叔点上卷烟，眼里流露出想不通的神情，又重重地叹着气。
　　 我同样心痛，心痛的不是我年少时的五谷不分，而是眼前的田间地头再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树和人了，那些挂满了童年趣事的桃子树，那些挂满了乡间俚语的椿树了。心痛又有什么用呢？我不禁感叹。日子还是往前走的，花开花落，恋旧恐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谁会为你的心声停下脚步呢，没有，不会有人像自己如此自寻烦恼的。）
　　 红叔见我疑惑不解，他也紧皱眉头，说起他们那时候开荒垦地，从石头缝隙刨土的事。我们村地处大石山区深处，七分石头三分土的石漠化区。那个年代，能与天争来一分地，就是争来一把米，争来一分活命的希望。有人为了一抔土，一寸地大动干戈，骂娘吵闹打架那是家常便饭。
　　 父辈们硬是从石头缝里，荒山野地里掏出一小块一小块地，用石头垒成梯田梯地，在田间地头修上水渠修水柜，种上玉米，稻谷，红薯，黄豆……
　　 但地少人多，一年到头，还是吃不饱饭。到每年的青黄不接，村里的许多人都出去搞副业，打零工，到外地给人家搞建筑，打水井，当放排工挣工分补贴家用。
　　 说到这些事，红叔看看我和我父亲他们，眼睛都红了。哎，跟这帮晚辈说起这个，他们都掩鼻子而笑不知啥意思，还什么愚公移山呀。说我们老糊涂不开窍，谁还会手拿锄头挖上几年才平整出巴掌大的一块地，拉来一台钩机不出半天就可以劈开一个山头。
　　 我没有出声，只是久不久就给红叔点烟，不时点头应声，嗯，对·······
　　 哎，老说我们只知道忆苦思甜，老掉牙的事情听得耳朵都起茧了。红叔烟一支接一支，满眼的担忧在烟雾缭绕里蔓延，声音有点低沉，情绪也低落许多，不安地看着种满桉树茶油树的地里。
　　 你说，现在条件好了，农业科技和工具先进了，可地怎么变成如此的境地呢。种地也不深耕细作了，就在上一茬玉米的根部挖个小坑，扔下种子和化肥就完事，连二次施肥也省了。这叫怎么回事呀，红叔抓起身边的土块，掰开，大拇指和食指间慢慢地搓磨，举到我面前，你看，都板结化了，土壤的肥度不够了，这是不深耕，过度施化肥，用除草剂杀虫剂的结果。
　　 红叔，人家这样种地不也有收成，况且也不比以前差呀。这样省时省力又省事，谁还像你那样吃力不讨好，产量也不比人家高。我爱人冷不丁插上嘴怼了红叔一下。
　　 红叔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他的那块地，有点尴尬地挠挠后脑勺，不安地看着我。
　　 红叔的那块地，每年都翻耕细作，挑粪水和干牛羊粪施肥，很少用化肥，人工除草杀虫。他的地就像一块伤疤，活生生地橛在众多地块中间，让人有一种隐隐作痛和不安。
　　 红叔，你种的是绿色原生态产品，少而精，品质杠杠的，好吃。你家里还有吗，给我整上些，弄粉蒸猪肉，那个味道没得说。我又给红叔点上烟，笑道。
　　 好好，还有，拿多少都有。红叔拉着我的手，面露笑容连连应到。
　　 春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每个人对春天的感受又是不一样的。
　　 农村种田，一来田地少，收获不多。二来管理麻烦，工序多，稻禾种下去后，施肥，杀虫，除草，离不开，想去远点做事挣钱都没办法，不如直接打工挣钱买米。归根结底是种地挣钱少、农民动力小。“种上一年粮，不如打工半个月”、“有投入，无收入”等现象，直接扑灭了许多农民的种地热情，为谋生只能选择“弃地进城”。弃地荒芜，对于农民来说那是对土地的不敬，于是大部分人的选择就是流转土地给有能力的或像红叔这样热爱土地大半辈子的人。我以为这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这些年，扶贫攻坚战吹响号角，得益于政策扶持，沙石路旧貌换新颜，下雨天的狼狈被硬朗的水泥路面解决。几个屯里的父辈聚在一起商议，怎么着也得先修条环村路吧，于是村里的路面都硬化到家门口。羊肠小道延展成了一条水泥路，田间地头就出现了摩托车小四轮五菱宏光的身影。
　　 农村的农产品和生活用品越来越丰富，不管在什么季节，都可以吃到你想吃的品种。当然，也有执拗的人，像红叔他们坚持种地吃时令粮菜。我觉得，这吃东西种地真的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可偏爱，也不可偏废。记得在几十年前，种玉米时，就看到大人们将红薯苗和黄豆撒到玉米垄间隙里。在那一刻，我常感到诧异，这可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农业生态种植吗，禾下养鱼，树下养禽，农作物套种？
　　 想到此，我对红叔说，如果今年天气不错，咱们就全部种上水果玉米再套栽红薯花生，说不定还能摘到嫩玉米新鲜的红薯叶呢，拿到县城定可以卖得好价钱，待到那村农业合作社壮大后，搞大棚种植，那就更如鱼得水了。
　　 红叔说，水果玉米会不会受欢迎谁也说不准，而红薯叶这几年倒反有市场。
　　 我说，可不管那么多了，既然春天来了，我们先种下再说，就不要辜负她。
　　 红叔说，今年年底那都巴高速公路和红水河特大桥，以及经过我们村的二级公路将建成通车了。两个小时路程，变成了几十分钟，到那时到县城乃南宁就方便得多。从此，山道得康庄，我们遇上好时代了。
　　 说到这，红叔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土，眺望前方，两眼炯炯有神的。目光所及之处，高速路以及二级路的工地上，车流如织，轰鸣声有过雷鸣，施工还在有序进行中，施工机械轰鸣声还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着。
　　 此时，春风更加温和了，阳光更加灿烂了，鸟儿的啼叫声更加悦耳了
　　 从红叔那坚定的眼神里，我看到了那鲜嫩的玉米和红薯叶红薯，还有沃柑野生葡萄等等，都沿着公路正源源不断地走进城里的超市和千家万户······
　　 乡间大地上，在春天有许多农人的身影，忙于其中。布谷鸟一声声深情地呼唤：“春天来了，赶紧播种。”新翻出的泥土，冒出了一股泥土的清香。
　　 生命是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如何进行耕耘的过程，结局是不一样的。勤劳的人，把自己的生命，耕耘出了一方声色。懒惰的人，荒废了时间，浪费了生命。
　　 我知道：唯有深耕细作，方能行稳致远。也只有精益求精，方能厚积薄发。让我们一起，画出春天最美丽的身影，写出春天最动人的故事。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