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有灵，或分善恶；犬之有灵，唯有忠心。
　　 七八年前，母亲家里新生了一窝小狗，已过了满月，恰逢伯父回家探亲，极喜欢其中一只，因其浑身毛色青灰，遂取名小灰。伯父已近耄耋之年，身体稍微肥胖，步履也有些蹒跚。每每他搬个马扎，拿了火腿或瘦肉去逗弄小灰。小灰总是满眼期待，颤巍巍地将两只前爪搭在伯父胳膊上，小嘴儿焦急地拱着伯父攥起的双手，哼哼唧唧地讨吃食。伯父便呵呵笑起来，手腕儿上下左右躲闪，像孩子般的欢愉。日间，伯父常有安排，会会老友，看看亲戚。一到傍晚闲下来，他便喜欢带着小灰出去玩耍，狗狗极聪明，绕着伯父的脚边打转，寸步不离。几日相处下来，小灰便极依赖伯父，整日里难分难舍，清晨伯父出门，它已候在房门口；傍晚伯父回来，它又摇着尾巴等在大门口。以至于伯父一心要将它带回北京豢养。无奈当时车中太挤，实在不便携带，伯父便再三叮嘱家人好生照顾。
　　 待来年伯父再次归家，专程为小灰带来大袋狗粮，零食，肉骨头。可喜的是小灰去年虽只与伯父相处数日，却还极为熟稔亲昵，仿佛终于见到真正的主人，兴奋地直往前闯。此时的小灰已长成一米多长的大犬，毛色光亮，聪明健壮，又乖巧可爱。每日清晨或黄昏，伯父都会牵了小灰到田间散步玩耍。有时，它十分兴奋，围着伯父跳跃撒欢儿；有时，它又十分安静，陪着脊背微驼的老人在夕阳下站成一幅剪影。伯父更加喜欢它，教它坐、立、转圈儿，喂它好吃的，还经常和它说说话。每当此时，小灰总是歪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伯父，仿佛在认真聆听。因此伯父总说小灰有灵性，能懂人言。
　　 此后几年，伯父每一两年回家一趟，小灰也一直念念不忘。每当老人家回来，它都异常亲热兴奋，精神焕发。
　　 2018年中秋，伯父已八十高龄，却仍心系故园，想着再回家看看。依然是大哥驱车带他回来，依然是村里村外探望他儿时几位老友，依然是大姑家老姑家依次盘桓，依然是精神矍铄谈笑风生，依然是牵了他的小灰徜徉于村头阡陌……最后还没忘和他的小灰道歉：今年来的匆忙，好吃的带的不多，等明年吧，明年！
　　 然而时间往往就是这样残忍，忽然之间，就没有了明年！2019年元旦，伯父病重，住院近一个月，终是回天乏术！我们又痛失一位亲人！
　　 年前回家探望父母，顺便安慰二老，于院中见到小灰，一家人又念及伯父。母亲念叨说：“这几年每回你大大和你大哥回来，都是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最高兴的时候，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这岁月不饶人哪！你说怪不怪，打从你大大没（去逝），这小灰忽然不怎么吃食了，整日里没精打采的，也不知道闹啥毛病了。”大家都说可能是快过年了，伙食太好，有点儿消化不良，没啥大事儿，因为心情不好，大家并没有太在意。过了正月，天气渐暖，小灰好像也恢复了正常，似乎没什么异样了。
　　 2019年3月16日，周末，我回家，又聊到伯父。母亲说，眼看就要过七七了，老话儿说，去逝的人的灵魂会在人间徘徊49日，之后便要重入轮回了。你大大一辈子善良耿直，没少顾家，一定是要得道成仙的。一边说着，一边又落下泪来。晌午的时候，我陪母亲去后院捡鸡蛋，又见到小灰。母亲忽然说：“这狗最近两天忽然又不吃食了，也没见有啥毛病，也不知道咋了。”我安慰她说，小灰才六岁多，正值壮年，不会轻易生病的，我看它精神还好。
　　 2019年3月23日，周末，我又回家。居然不见了小灰！父亲说，19日那天早上，他们发现小灰莫名其妙地死了！而20日，正是我伯父的七七！！“也许，小灰本就没啥毛病，只是想随你大大去吧！狗是通人性的。”母亲说。
　　 我父亲有常年记日记的习惯，逢年过节，侄男外女，亲戚里道的谁给了多少钱，送了什么东西，还有家里的鸡鸭鹅狗，啥时生的，啥时买的，啥时卖的，啥时死的，他都一一记录在册——当然也包括小灰。
　　 及至清明放假，大哥回乡祭祖。一大家子人又聚在一起，聊到伯父的安葬事宜。大哥说，伯父家哥哥知道伯父极爱犬，又最怀念当年的行伍生涯，所以特意在老人的墓碑上刻了一顶军帽和一只忠犬！大哥因此问起小灰，父亲一一述说，众人听闻不胜唏嘘！世间灵异之事，听得颇多，未曾亲见。如今之事，或为巧合。但想到老人与狗狗几年相处的情谊，当真觉得，缘分是一件很玄妙的东西！
　　 又是清明，为文志之，聊表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