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童年往事(散文)
时光流逝,童事犹新。喧哗热闹的城市锁不住对故乡山水浓浓的眷恋,快乐幸福的生活抹不掉故乡田野里深深的足迹,岁月车轮的飞转碾不碎故乡童年悠悠的往事。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个美丽的小山村。
村名叫小竹苗,就是适宜竹子生长的意思。寨子周围长着许多班竹、水竹、南竹等。这些竹子每年的春天,都会从老竹子下催生出很多嫩芽,然后逐步长成竹苗,小村由此而名。
我的家乡,这个美丽的小山村,地处贵阳息烽县著名的西望山西面山脚下。由于交通闭塞,美丽却隔着贫穷很近。那里边远、贫困、偏僻,只有几条通往外界的羊肠小道,离寨子十多公里远的地方,才有一条通往县城乡村公路。祖祖辈辈都与黄土地打交道,村里人的生产生活只能靠肩挑背驮。
我的童年时期都在那里生活、长大,那里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童年往事。
一
我生长的这个寨子,坐落于西望山脚下的一个半山坡上,背后是高耸云端长满原始大树的西望山,远观,像极了一把天然“椅子”。寨子门口是一个圆圆的名叫青岗宝的小山包,青岗宝下面是一坝水源丰富肥沃的稻田,稻田旁有一条从西望山南面流淌而下的一年四季都清澈透底的小河。为此,当地人称,小竹苗村稳坐于这块“天官巧匠”砌成的天然“座椅”里安居乐业。
很多年前,这里是赶集的地方。
赶集的场坝有500多米长,场坝两边住着几十户人家。每到赶场天,息烽县城、九庄、金沙、养龙司、流长、潮水、黑神庙的商贩等就会聚集在此,交换各类农副产品,销售农用生产生活资料。爷爷、奶奶就是靠做点卖汤圆、小饼、烤酒等营生。据说,每到赶场天,商人的吆喝声、赶场人讨价还价声、杀猪砍肉声、喝酒猜拳声汇聚在一起,十里之外都能听见这些声音,热闹极了。
在乡场的出口处有两棵两个成年人才能合围的参天茂密的杉树,乡场的两旁各有一个装满上千方水且从不漏水的麻窝,好似一对龙眼。不知曾几何时,这个乡场因一个小孩不慎失火,烧掉了乡场两旁居住的所有人家,也烧掉了乡场。两棵杉树被人砍了,乡场两边的“龙眼”已漏水干涸了。
美丽的小竹苗、美丽的乡场从此只能存在人们的“脑档案”里了。这里,从此变得十分贫穷。
我出生的地方,过去就是一个热闹的场坝,只是我没有亲眼目睹过它的美丽和繁华,儿时感受最深的贫穷和苦难。
我家有五兄妹,在兄妹中我排名老幺。老辈人常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从小父母就很宠我,什么事都由着我的性子。小时候,我特喜欢听故事。那时,我还不懂事,看见父亲干活回来,不管他累不累,我就闹着要父亲摆故事。父亲因家境贫寒,从没有念过书,就给我讲一些他经历过的家乡往事和他过去所吃过的苦、遭过的难、受过的累。
父亲,一生过得十分艰难,十分辛苦。解放前,家庭十分贫困,爷爷、奶奶靠做点小生意过活。奶奶、爷爷过世后,丢下三叔、么爷给父亲,父亲用瘦弱的双肩挑起了家庭的大梁。他从远隔200多公里的金沙县城挑着七八十斤重的菜油到远隔200公里的贵阳出售,赚点辛苦钱、血汗钱维持家庭生计。每月要卖1-2次油,单边行程400多公里,来回800多公里。往返常常是披星戴月,而且道路崎岖不平,爬坡下坎,过河爬山,饿了就喝点路边的凉水,啃点干粮。
后来,抗日战争期间,国民党四处抓壮丁,父亲只好上山躲藏,但仍未逃脱魔掌。那天下午黄昏,父亲在躲藏时悄悄砍点柴火,临近天黑时,他认为安全了,就扛着柴从林中出来准备回家,还是被当地抓壮丁的人抓着了。
父亲连与家人都没有一声道别,就被抓走了。
一路上,父亲目睹了国民党对待新兵的残酷,不给吃饱饭,不给水喝。一直把他们抓到了贵州独山。当时,日本鬼子侵占大半个中国,已经打到独山。父亲后来给我们讲:到独山后,看到独山一片战乱状况,到处堆满尸骨,血流成河,破车烂屋到处都是,一边破碎狼藉。
父亲被抓到独山后,一直想家,一直想办法逃离国民党的队伍,一心想回到家与家人团聚。于是,他和一个一起被抓的壮丁商量,小心翼翼地把墙上的石灰用手指抠来捏细,藏在口袋里。一天深夜,他和这个壮丁乘值班土兵不注意时,用准备好的石灰粉洒向哨兵的眼睛,然后逃跑上山,就这样逃了出来。
逃出来后,父亲与他同时逃出的壮丁跑散了。父亲脱掉军服,要了一件破烂衣服穿着,白天不敢走,怕再被抓着。改成夜间行走,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回家的方向走山道。就这样,父亲从独山回家,只有200多公里的路途,却走了一个多月。
父亲一路奔走,用草根、树皮等充饥,面黄肌瘦,已经皮包骨头。当走到离家还有几十公里的底寨西山时,遇到寨上一个在那里赶马车的熟人,而这个人却认不出父亲。回到家时,连家里人也认不出父亲了。
几年后,贫苦农民翻身得解放,父亲终于不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生活就此安定下来。父亲与母亲一道辛苦操劳,把三叔、么爷拉扯成人,给他们讨了媳妇并成家立业。后来,大哥、大姐、二姐、二哥和我相继出世,家庭负担越来越重。父亲拼命干活,硬是把我们五兄妹一个一个拉扯长大。
我从小听着父亲苦难的故事长大。父亲的吃苦、勤俭、顽强的精神永远刻在我心中,激励着我在人生的路上奋进。
二
我的母亲出生在流长乡一个边远贫困农村的贫困农民家里,由于兄妹多,家里穷得叮当响。母亲十九岁就嫁给了父亲。母亲是从一个穷家又到了另一个穷家,一直在贫困的困惑中生存。
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正处于国家特别困难时期。
我出世后,体弱多病。在一次感冒后,患上了哮喘病。当时,农村缺医少药,加之当时医疗水平不高,这个病一直断断续续伴随着我的幼年。由于体弱就会时常感冒,感冒后就会咳、累,就会气喘。
上学念书后,从家到学校有十多公里的路,每个学期都会因病有一半的时间上不了学,就靠自己自学。那时,尽管生病,我刻苦好学。每到期末考试时,都会考出较好成绩,经常得到老师的好评。
有时病得很厉害时,父亲就会背着我,去县城医院看病。记得第一次到县医院治病时,父亲约上寨子中的江大叔结伴去县城看病,他家小孩和我患的同样的病。我们天刚麻麻亮就出发,上坡就由父亲背着,下坡、平路就自己走。当走到快到县城的火车道旁时,听到火车轰隆隆的鸣笛后,我吓坏了,赶快跑到火车道旁的栏水沟坎边站着,浑身发抖。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火车,难免有些惊恐。
父亲牵着我的手说:“别怕,火车是跟着铁轨走的,我们走旁边的路,没事。”
我们走走歇歇,历经六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县人民医院。医师给我们诊断后,叮嘱爸爸和同道的江大叔说:“你们两家小孩要注意预防感冒,多加强锻炼,营养要跟上,长大点身体强壮了,慢慢就好了”。
我心里想,家中这么困难,吃饱就了不起了,那敢奢望讲究营养。
父亲可当真了。回家后,父亲和母亲商量,煮饭时,在包谷饭上面留下一点白米饭,给我开小灶,让我多吃一点。
那时,我的病情稍微好转一点,就会坚持去上学。实在走不动了,就由一道上学的二哥和寨子里大一点的同学背着去上课。难忘的是一个寨子里的族宗叔叔,他待我很好,有时看着我走不动时,就会主动背着我上学。看着他背着我,脸上汗如雨下时,我心里好生感动。
令人难以预料的是,他头一天还背我上学,第二天突患急性脑膜炎,救治无效,早年英逝了。我听到消息后,被吓哭了,很长时间转不过神来。后来,我感冒发高烧,迷迷糊糊地梦见他穿着白色的“孝服”,说要把我背到他安葬名叫青岗坡的山上。我被惊吓得从床上爬了起来,随即把这个梦告诉了家人。母亲说:“你高烧糊涂了,不用怕,有妈妈在呢。”
至今,我的心里仍然清清楚楚记得他背我上学的情景,更记得儿时农村缺医少药,多少人死于非命的情景。
三
因病困扰的苦难童年,也有几分快乐时光。
我家门口有一条发源于西望山脉的小河,小河天天唱着歌从家乡门前淌过。小河的两岸是一块连着一块的梯田。一年四季,小河里的水忠实地灌溉着河旁的稻田。河里有许许多多的鱼儿、贝壳、螃蟹等水生动物。
小时候,最快乐的便是下河捉鱼。每年春夏,我和伙伴们就会脱光衣服,光着屁股,在河里捉鱼。我们捉鱼的方法可多了,若发现小河里低凹处的小水塘有鱼,我们就在上游另开一条沟,将水劈往新开的沟里,让小水塘里没有水流进,这样就能轻易捉拿水塘里的鱼儿了。如果发现大水塘里有鱼,却没有办法劈水,就在山上打来闹鱼的一种名叫“屈花叶”的植物叶子,在小河边刨个坑,把“屈花叶”放在坑里,适当加一点水把叶子浸湿,再用石头把叶子冲碎,充细充碎后用撮箕把药装着。然后,往水塘上游和有鱼的地方放进水里渗透,让药水注入水中,且将所剩的药渣放回坑里再冲再放。连续四五次之后,水塘里的鱼被药水闹昏了,就会浮在水面,这下正是我们捉鱼的机会。若在水枯季节,我们就用撮箕直接捉拿;鱼钻进石头下面,我们就用铁锤砸石,通过振动把鱼的胆震破,鱼自然就会钻出来,乖乖地成了我们的“盘中餐”。
小河里的水流平稳,水不深,大人们也很放心我们,巴不得我们捉到鱼,拿回家里改善生活呢。
有一次,母亲走亲戚家去了,我和父亲在家里。我下河捉到鱼拿回家后,父亲把小鱼破肚洗净扎碎,与切得很细的青椒同炒,那可真香啊!我和父亲美美地吃了一顿。过了几天,父亲说:“你放学后没事,就去河里捉鱼,我们再炒来吃。”我很听话地拿着撮箕就下河去了。那时,河里水特少,很长时间没有涨水了,加之捉鱼的人多,河里的鱼都快被捉光了。有时忙了半天,一条鱼也没捉到,只好空着手就回家。父亲见我回家沮丧的样子,就说:“幺儿,我们没有鱼就炒青椒吃吧!”
望着父亲慈祥宽容的脸,我心里酸酸的。
四
困难时期,吃是头等大事。童年的记忆,最难忘是捡粮食。
那个年代,农民守着土地,却时常没粮吃。当时,土地属于集体统一耕种,大人们靠每天出工记工分,按劳分配、分粮。每到小麦、玉米、水稻成熟后,寨子里的劳动力就会集中到田地里收割粮食,每天收割的粮食到晚上再分给一家一户。
那时,粮食可珍贵了。有的人家户劳力少、人口多,分的粮食不够一年吃,经常吃不饱。我们懂得大人们的苦衷,从小就知道粮食的重要。放学后,就会到已经收割的包谷地、稻田里去捡遗落的粮食。
捡粮食时,伙伴们会相互攀比,看谁捡得多。捡得多的,回家后,父母就会亲热地摸着孩子的头说:“我家娃儿真乖,从小就珍爱粮食,做事认真。”有的小孩为了多捡粮食,就会搞“歪门邪道”。有一天,我看到有两个同龄的小伙伴钻进还没有收割的包谷地里去偷了一小袋包谷。回家后,我把此事告诉了父母。母亲皱着眉头说:“孩子啊,去拾已经收割过了的粮食,不犯法,能捡多少是多少。但不准去没有收割的地里偷,从小就要学好。你爸爸是生产队长,要带头遵规守矩。”
父亲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张扬,主动上门找到两个小伙伴的父母,叮嘱他们要好好地教育自己的孩子,不准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那时,家里十分困难,我们总是吃不饱,到土里捡粮食的同时就会捡一些柴,烧一堆火,烤包谷吃。还常常会搬几棵包谷杆,像吃甘蔗一样撕开了吃。甜甜的包谷杆汁流进肚里,又甜又香。
五
那些年,农村小孩十分辛苦,除了上学外,早晚还要放牛。
农村的山路坡坎特大,上坡、下坎、过沟,有时要下很陡很长的坡。放牛娃都会爬在牛背上,两脚夹住牛背,下坡就拉着牛尾巴,避免下滑,上坡就抱着牛背上的驼峰。有时牛“生气”时,就会首尾两头摆跳,活生生把你从它背上甩下来。有时是牛跳坎、过沟、下陡坡等,一时不注意,也会从牛背上摔下来。
伙伴们一起放牛时,时常会开展骑牛比赛的活动,看谁骑得最稳,跑得最快。农村的路很窄,不平坦,牛跑不快时,放牛娃用木条、竹条等鞭打牛,牛就拼命往前冲。谁跑得快谁就是“冠军”,获得“冠军”的人就可以在山坡上坐着,其他小伙伴帮他望牛,享受“老爷”的安逸生活。有一次,一个小伙伴用竹条抽牛,想跑第一,结果不小心从牛背上甩下来,把手摔断了,半年多才治好。
骑牛比赛,现在想想都够刺激的。
自从这件事后,小伙伴们再也不敢骑牛比赛了。
农村小孩没有什么玩具,与城里小孩比真是天壤之别。记得寨子里杨大伯家里有一个兄弟在城里工作,他小侄儿在城里有小汽车、小马、小鱼许多的玩具,有时会把这些玩具带到乡下来玩。杨大伯打心眼里有些妒忌,经常叽咕:“我家儿子的玩具比我兄弟家小孩的玩具值钱、好玩。我家的牛就是小孩的玩具,小孩可坐在牛背上‘游山玩水’,还有我给小孩做的高跷,小孩踩高跷走路,一下子‘长高’了。城里小孩敢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