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我爱文字的精神顷刻化为了黄牛，春风滚滚中似闻碎蹄声声横空铺展，一树树群芳压满枝头，绿荫覆盖了原野，惬意的美景，我的心早已被其陶醉，沉醉中有一思，它早穿越了时空隧道扑面向我走来。
　　
　　 一
　　 这是一九七九年六月底的一天，女街道主任又来到我家，对母亲说：按照上级指示，你们家有两个待业青年，应有一个必须下乡锻炼，看你们是让孩子跟街道点走，还是跟他父亲单位点下乡？
　　 母亲只是艰难地点着头：还是跟随她父亲的点下乡吧！
　　 你打算让儿子还是姑娘下乡，你自己定，你定好了我好报上去。
　　 母亲什么也没说，便点头应下了。那位街道主任走后，我主动和母亲说：哥哥可以帮助你维持我们的家，又方便照顾父亲。妹妹、弟弟们还小，不会给父亲按时拿药和熬药。还是我去下乡，让哥哥帮你照顾好这个家。
　　 哥哥满眼含泪道：对不起妹妹，让你受苦了。他哽咽起来。母亲凝目地看着我，不曾流泪的她，第一次落泪了……
　　 七月中旬里的一天，我来到了父亲所在的单位杏花春饭店，那里早有人在门口迎接着我呢。我被领到一张圆餐桌前，那里已经坐满了人，一个也不认识。负责这次接待的领导，是一位女主任，我认识她，她在父亲有病时期，常来我家看望父亲，有一次，我看到了她在流泪，临走时还见她从兜里拿出了二十元，递向了父亲，父亲谢绝了她的好意。
　　 我对她充满敬意，亲切地称呼为白姨。白姨长得真好看，白净的皮肤，泛着桃红的双唇，尽管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但看上去一丁点都不像。她就站在我的身旁，柔声细语地讲起来，声音可真好听。她微笑着，好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驱散了心中的那一点寒意。
　　 夏风从窗户外伸进轻柔的手，在徐徐着轻抚着我们。这习习清爽的风，多像眼前这位可亲的白姨啊，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就好像我们的父亲母亲那样关怀备至，让我们的热血为之膨胀，也让我们感受到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我们这些就要下乡的知识青年们，只能在家里再度过过一个星期，就要被隆重地送往农村乡下了。那一天一步步地走来，让人不能不面对现实，面对将要到来的一切。
　　 那一天在忐忑的心境里到来了。一辆解放牌汽车两侧插满了彩旗，车前是一朵大红花，我们相对而坐，没有谁愿意彼此回应一个笑脸，我的心里冷到了极点。早饭后妈妈看着我什么也没说，父亲则是双眼红红着说：去吧，爸爸不用你耽心，哥哥妈妈会照顾好这个家。哽咽的父亲他再也不说话了，哥哥愧疚的说：都是哥哥不好，我没有下乡……反而是你下乡去了！哥哥我……对不起你。
　　 我望着哥哥那对我愧疚的眼神对哥哥说：代我照顾好这个家。哥哥眼圈红红点着头，哥哥是疼爱我的。此时的追忆，那曾经的温暖是疼爱我的哥哥送来。他知道这个家过日子都很窘迫，哪有闲钱给我置办下乡时一切用品。母亲着急，哥哥看在了眼里，就在我下乡半月前，哥哥就找了一个砖厂拉生坯工，靠着自己的力气挣来的钱，给我置办了各种的生活用品。当他把这些物品放到我的面前时，我不由泪如雨下。他有着父亲一样的沉稳与老成，无声中似有千言万语，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份爱沉甸甸的，让人也感觉到了这份重量。
　　 我抽泣着，妹妹的双手把我抱得更紧了。两个弟弟懵懵懂懂瓮声瓮气的问母亲：姐姐背上了行李，她要上哪里去？我俯下身双手揽住一个比我小六岁、一个比我小九岁弟弟道：乖，听妈妈和哥哥话，回头再看了一眼身患精神病已有五年的父亲，眼泪就要滚落下来，我在心里大声警告着自己。不许哭，我、我不准你把泪流下。
　　 我曾日里雄赳赳，气昂昂有血色、有风范的军人父亲他，他在哪里？而今在我的面前是一位整日坐在一个地方，一天天不说一句话，要是说话，就说起我们听不懂的词语。
　　
　　
　　 二
　　 在汽车宣传喇叭里一阵阵革命歌曲的嘹亮声中，我又回到了现实，抬眼看向了车外，一片片庄稼，一座座山峰，一条条河流，以及弯弯曲曲的道路都被甩在了身后。我们离家越来越远，我的心好像被无限地拉长，拉细，并且非常的坚韧，仿佛稍不留神，又会被拉回去。
　　 经历了几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了所要插队的大钢子公社。很快我们就被安排到了公社礼堂，这是一间空阔的场地，当我们走进礼堂，这里早已站满了人。欢迎大会开始了，台上早有知青在讲话，主要意义是宣扬自己锻炼的成果，但我一句也听不进去，肚子以经饿得咕咕直叫，我真后悔，为什么不吃母亲煮好的四个鸡蛋？此时，一点气力都没有，就想坐在地上歇一会。这长长的会，是开得没完没了，一个声音更加刺耳：同学们，我们一定要练一颗红心，滚一身泥巴，做一个，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
　　 我不懂，但，也不想懂，心里只有我可敬的曾在朝鲜战场上保家卫国的父亲，他现在有谁在问候侍奉？他好吗？我走了以后他会过得怎样？我的父亲自从得病，一天天不说一句话，就这一个地方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嘴里时不时喃喃自语：我错在哪里？我不是特务。
　　 我至今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说自己的特务，我问过母亲。母亲撂下脸，立刻吼道：能问点别的不？你爸爸磨我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来烦我？
　　 我看着母亲的哀伤，从此在没有询问过。不明白心里一遍遍问向着自己，父亲因何把这“特务”二字连在了自己身上，他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下来，又在北大荒建设兵团八年，在他清醒时候，他自豪着说：八年啊，我们为祖国建设一个大粮仓！是呀！父亲在这八年里他们为祖国做出了多少贡献，莫说父亲的八枚军功章，就是在朝鲜战场上为了解决志愿军们吃饭问题，我聪慧的父亲，他研制了用美军汽油桶改成五格蒸笼大笼屉做馒头，荣立三等功，并向全军推广，他这样的好父亲，怎么会是特务呢？
　　 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时，我的思念早被打断，人们在纷纷散去，这个长长的会，被我的思绪给掐短了。
　　 我们被一个人领着走出了这个礼堂，他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身上的衬衫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满脸褶皱，黑红的皮肤也显不出一点结实样。他说话很和气，话儿不多，这一路也很少和我们交谈，只是在快到地方时，才指了指前方，笑眯眯地说，那就是了。此时已经是下午了，有些昏黄的日光下，斜映着一个小山村，混沌不清，好像蜷成一团的孩子，在朦胧的睡梦中似的。一个下坡的小岔道，一条小河蜿蜒着，把剩下的路都坦露着，一目了然。要到达目的地了，我们不由地振作起精神来。
　　 此时的我们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他回头看向了我们，怜悯之意即刻挂满眉间，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不知嘴里嘟囔着什么，自己向前走去，便再也不说话了。我们的眼前的这位朴实的农民身影，每迈出一步都觉得震憾心魂。他是从那里走来的，有一步步都回去，显得非常的从容镇定。我们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走向未知，那里就是我们要锻炼的地方？我们将如何面对那里的生存环境？脚步虽然没有停歇，却感觉身不由己地被牵引着，充满了机械与疲惫。
　　 通向村里的路不是很宽，路两旁是大片的水稻，一幢红砖大瓦房，首先撞进我们眼帘的是几个明亮的窗户，炊烟还再往外冒着。分散这大瓦房周围的一处处泥巴草房，灰蒙蒙一片，在庄稼的掩映下，有些看不清。离我们最近处是高粱，满山坡的玉米还没有抽穗。小河在不远处静静地流淌着，一阵风便吹来清清凉凉，好爽心啊！
　　 队长，我们的集体户它在哪儿啊，我们还得走多长时间，我又累又饿！有人这么问，也是我此时想问的。一个和蔼慈祥的声音响起：啊，这位小同学，不远了，你看，那就是，你们集体户的五间红砖大瓦房，那就是你们的新家集体户。
　　 啊！是，我们到家了。大家兴奋地惊叫着。
　　
　　 三
　　 此时我们早已临近了河边，河水之中有几块石头裸露出了水面，形成了一个石头垒砌的石块桥，石块桥的一侧有一座木板桥，木板桥没有护栏，是两块木板链接而成。此时的队长他说话了，不敢过石块桥的你们可以走木桥。队长说完首先自己走上了独木桥，他身后跟上了五位男生，他们的胆子真大，虽然他们有的在行走时有点摇摇晃晃，但是他们还是安全抵达了河的对面，我们五位女生只有我不怕，没有停在了独木桥旁，回头在望了她们一眼，勇敢着抬脚走上了这座独木桥，我刚走了几步眼睛望向了水面，这一望不要紧，头炫目转感觉桥在水中行走，我的腿脚在打着颤，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迈出第一步。人生的第一步就是这样迈出去的，有时候就是这样，历练的开始就是要练自己的胆量，练自己的勇气。最关键的人生一步，都是要靠自己，别人是不能代替的。我咬紧牙关，尽管心里害怕，还是挺过去了。
　　 很快，我们都顺利的到达了河的对面，行走在稻田的香谷香海里，一池池连成一片的稻田煞是好看，再往前走，五间红砖瓦房后面有两个篮球场地大的菜园子，再往前就是集体户正门了，我们很快就抵达了正门，集体户终于露出了真容，有社员们正排队迎接我们呢。
　　 此时队长已经张罗着给我们摆上炕上的饭桌，桌上摆好了饭菜，一大盆大米饭冒着热气，五碗白菜豆腐发出诱人的香气，队长就站在我们面前说：不再啰嗦了孩子们，你们一定都饿了快吃饭吧，吃完饭，你们洗洗先睡吧，明天我再来看你们。
　　 队长说完领着社员们退出了我们视线，真是太饿了，没有多少油水的菜被我们吃成了“国宴”，一大盆大米干饭我们丁点没有剩下，每人是两碗之多！这两碗我们是怎样吃下！望着空空的饭盆，还觉得肚子没有饱，那一碗菜连汤也没有剩下，矜持此时在我们女生面前已经无复存在，此时有人离开了桌子，几声铲子锅响之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香喷喷的大米饭锅巴，这锅巴真香，你们谁吃？饿狼般的我们在笑声中又吃了起来。
　　 夏风轻轻扣响我们的门窗，睡梦中，我们被一阵阵窸窣窸窣的声音吵醒，是社员的王嫂在给我们做早饭，她正在往锅里贴玉米面的大饼子，她真会做，一大锅整整齐齐摆好了十个，她贴的大饼子可真够大，有半尺多长，厚厚着，两头尖尖真好看。这一大锅玉米饼子是在我们锅里做好，男生那边锅里正熬着白菜土豆菜，不像昨天那么干干的，少许的油花在清汤上飘。
　　 今天我们不出工，我们女生要学习做饭，这做饭不像在城里是做小锅饭，我们是一个集体，要做大锅饭，今天王嫂教给我们怎样来贴大饼子。
　　 队长不愧是队长，摆弄我们这些小青年是手拿把攥。不到一个小时，我们的一份份决心书就拿在了他的手里。他得意地笑着，就像他望见了大囤尖来小囤流那样开心。他撕下一条报纸，撒上一撮烟沫，伸出手指一卷，用舌头舔舔，便粘和好。把烟就被点燃，一边吐雾，一边笑，笑得是那样开心。
　　 第二天，仍由王嫂在教我们做饭，我们第一天上工是不能差的村长领着我们，绕过半村子人家，拐向了一个僻静偏僻的地方，还没有走近，就难闻的气味。越往里走，气味越发浓重，在一座四合院里，牛马棚挨着槽头的一侧，现出一条有一百米长的牛马排出来的粪便沟槽，这排粪便沟宽要在一尺半左右，深在二尺之多。当我们十人全部进得队部后，队长手指着一间房子说：这就是我们小队部，他的话音还没落，突然，一个身影便飞奔出去。我们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她早已蹲下了身，双手就伸向了排牛马的排粪便沟里。她竟然用双手在一捧一捧的往外捧着牛马的粪便！这个做法太突然，也太意外。
　　 我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也立刻蹲到她的旁边，闭紧了双眼双手直直伸下……一股臭气直搅五腹，一股股呕吐就要溢出胸来，软软的牛马粪便就像有千万条毒蛇，吓得我赶紧就要把双手散开，那表现的成绩，就在我的双手之下和内心之间，只要忍住，憋住一口气，不去想，不去闻，只要我不停下，我的父亲，他就能早日见到我。我再不敢闭紧双眼了，快速睁开双眼，再不怕肮脏埋汰，双手捧起了这像千万台毒蛇的牛马粪便，一捧一捧就往我的身边堆放，堆放着。
　　 哎哎……
　　 你……你们你们……你们这些女同学你们在干什么？干什么？啊？还不松开双手，不要捞了？
　　 又一阵阵牛马的嘶鸣和蹄子在响动，空中传渡着牛马们的惊奇，又一阵牛儿的鸣叫掺杂着马的不解鸣鸣，似否它们在相互寻问：她们怎么了仙子们她们做什么？真是新鲜，人类对我们太友情了，我们浑身都成了宝？就连我们的粪便，她们……她们都会如此金贵，不用铁锹来起，而是用各个玉手来一一捧一捧在捧出！今天！今天，我才觉得是她们的到来把我们牛马的地位给提高，稀奇，稀奇。
　　 停下，停下，你们快快停下，队长在焦急着喊，这边是积极着一捧一捧地表现着自己。
　　 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给我停下，快停下手，不要再这样干活了。
　　 这位队长，被我们前所未闻的举动所惊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这些城里下乡来的女子们，会这样，让他有些惊慌失措。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我知道你们大家的心，要早日回城也不用这样表现？连我们起粪便都不用双手去捧，算了，不说了，你们你们忘了啊？临来队部时不是发给你们每人发一把铁锹吗？你们要劳动可以，用它把这牛马的粪便起出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