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追】我给自己庆生(散文)
一
生日,是人成长的起点。2021年公历3月1日,阴历的正月十八,是我的生日。五十八年前的今天,即一九六三年公历三月十一日,阴历正月十八,是我的出生日。纪念自己的生日,感恩生命的意义,我给自己一个庆生的宴席,放歌生命的精彩。
今天,还是缺少了庆生应有的氛围。我在乡下正照顾九十一岁的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母亲卧床,小脑萎缩,时而糊涂大嚷大叫,时而胡乱撕扯衣被,我要时刻围着母亲转,但这个生日正焕发着崭新的意义,母亲生育了我,我伺候母亲,回报母亲之恩。
晨起,母亲早已醒来,睁着渴望而又期待的眼睛,等着儿子过来穿衣起床叠被,等着儿子喂早饭,等着儿子洗脸漱口。今早意外,母未亲睡醒,眯着眼,似在做着甜甜的梦。哦,我明白了,可能母亲知道儿子的生日了。我宁愿相信这个判断是真的。都说,孩生日,娘苦日,也许母亲梦回到五十八年前的那个艰难的分娩的傍晚,正疲惫而幸福地沉浸在睡眠中。总之,这个时候,我不能打扰母亲。
我们家没有过生日的传统,奶奶活着的时候就经常说,忘生,就是“旺盛”。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理念,一直左右着我们家庭成员的生日观。因此,不过生日,在我们家真是太平常了。但,今天我要“隆重”一回,为了年迈的母亲。
由于母亲牙齿全部脱落多年,只能吃容易“咀嚼”的软食,即使水饺面条也很困难。每天都是用做好的蔬菜肉汤或鱼汤泡馍或是“豆旗”(一种菱形细碎的面皮),每天早饭大都是“豆旗”鸡蛋。因为今天是母子俩的特殊日子,为了增加仪式感,特地在母亲“豆旗”鸡蛋里,象征性地加了煮熟的长长的宽心面,也给自己做了碗生日鸡蛋面,沾母亲的福,就叫做“寿面”吧。
母亲醒来,娘俩在一起,母亲一碗“豆旗”,儿子一碗“寿面”,简单,却意味不浅。娘一脸的微笑,这是平时所不见的,此时我更相信母子的心是互相感应的。
二
说起生日,我倒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温馨记忆。
少年儿童本性天真,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总喜欢从父母大人嘴里知道个究竟,想说的话,口无遮拦,毫不掩饰,心就像一泓清水,清澈透亮,没有一点儿污染。记得刚懵懂咿呀学语的时候,胡同里一块玩耍的男女小孩子们,经常会聚在一起“过家家”,总是玩得一本正经,谁做爸爸,谁当妈妈,谁是孩子,就像一个家庭。快乐要有伴儿,所以,童年的我就懂得分享,常常有点好东西就急于告诉伙伴们。
常听到大人们戏语,孩子都是捡来的。当然我信以为真。曾记得有一次,我突然问起母亲:“妈,我是从哪里捡来的?”正在做家务的母亲惊讶之余,随之又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地抚摸着我的头说:“你是从火车道上捡来的。”从此,自以为我与火车有缘,不过,我怀疑过,和我玩耍的孩子也都是从火车道上捡来的吧?关于身世,我们曾有太多的猜测,当我们懂得了人到底从哪里来的时候,反而觉得曾经的猜测都有了神话般的意义,因为启迪着我们的智慧,引导着我们去探寻。
人生来历的故事一直保存在我心灵深处。读小学一年级时,春节过后的某天,母亲带我到西乡一个叫莲花池的山村走亲戚。我印象最深的是去亲戚家“吃面”。现在当然知道,这是当地民俗,谁家生了孩子,满月后,就通知本家七姑八姨的女人们带着孩子,来随礼庆生。
山村院落里挤满了“吃面”的女人和孩子。吃酒席的过程中,女人们相互闲谈起自家孩子的生辰八字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母亲不经意地和亲戚们说起我的故事来:“俺家老二是正月出生的,是在大家庭里小南屋的土炕上……”
正月,多么喜庆的时间,我很得意上天把我安排在这样一个月份,心想,这大概也决定了我的性格属于快乐型。那时喜欢这样去想,现在看来对于人生也未必就没有意义,起码,在我的心中,种下了快乐的种子。
吃完酒席回家的路上,我反驳母亲,嚷着火车道上捡来,是骗人的。母亲微笑着说,你们小孩子不懂事么,答案是留给你以后去寻找。
母亲讲,那时是大家庭,我曾祖父、祖父、二祖父全家十三口都住在几十见方的大杂院里,石头土坯房,西屋两间曾祖父两口住,东屋两间二祖父六口住,南二层小土石楼一间祖父两口住,剩一间土坯小南屋有父母及大哥住。那时日子过得很是清贫,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在春暖乍寒的某天下午,母亲肚子里怀着我,拖着笨拙的身子到西河里洗衣服,其间突觉身体不适,经验告诉母亲,这可能要临盆了,急忙往家赶,就在夕阳即将落山时,我降生在小南屋的土炕上,从母亲的肚子里来到人间,那一年是兔年。
现在说来,我的出生还算是有惊无险。但母亲受苦日还在洗衣劳动,令我不忍。母亲说,怀个孩子算什么,越是娇贵越不好养,这是母亲的生育观,这样发出生也决定了我的出身,出身卑微,也有火炕的温暖,这样的生命的音符,温软动听,我觉得我到这个世界来的经历就是一个让我感动的故事。
三
在我的印象里里,这是母亲第一次陪儿子过生日,也是儿子第一次在母亲身边过生日。以往的生日都是在奶奶“忘生”的传统里度过,今天应是最有仪式感的一次。然而,母亲却真得“忘生”了,母亲老了,她已经不记得儿子生日了。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她以前总记得儿子的生日,编出很多关于生日的故事,故事里都是盼着儿子快快长大的主题。母亲就在身边,却再也不会从她嘴里听到儿子的生日的祝福了,也没有了那些生动的故事。我也老了,不要去温习那些童话故事吧,毕竟有母亲在身边,默默庆生,唯见一只蜡烛轻摇着暖光,多么像母亲温润的脸啊。
我忽然想起了奶奶,奶奶应该是第一个给孙子过生日的人。记得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提起的我周岁时能吃两个煎饼的故事。
我说,那不吃穷了?奶奶笑着说,奶奶的那份匀给你!
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过后的第二年,我满周岁,整个家庭还没有从贫穷挨饿的光景里缓过神来。那个年月能够填饱肚子算是很富足的家庭,年节上能吃上一两顿白面馍也是极为罕见的。当时是六口之家,平日里大都是野菜地瓜面窝头,好点的是母亲用磨磨碎的花生秧和高粱面二合一摊的煎饼。
奶奶说,这种煎饼并不好吃,只是比窝头营养些。周岁那年,大概是我饿得不行,奶奶曾经用母亲摊的这种粗粮煎饼,咀嚼后口对口地喂我,我足足吃了两个煎饼,据奶奶说,我还想吃。吓得奶奶没有继续喂我,生怕撑坏了肚皮。
现在想来,也许周岁奶奶的煎饼喂饭,是我生日里吃的最香最饱的“美食”了。由于我们家庭没有过生日的传统,对于我来说,今天与母亲在一起过生日,显得尤为珍贵,虽然意识模糊的母亲并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我知道,今天是母亲的苦日。周岁那年奶奶陪伴给我过的“生日”,我虽然年幼但不记得,但这是我人生中最有纪念意义的生日,因为在那贫困吃不饱饭的年月,我的生日餐可谓是最丰盛的。
奶奶活着的时候,唤我还喊“两张煎饼”这个外号,我明白,奶奶为我的健壮而感到高兴,这是一个荣耀的称号,我也记住了我生日的故事,故事写在煎饼上。
感恩我的母亲,感恩我的奶奶。
四
很快要吃午饭了。母亲坐在床沿上,毫无目的地摆弄着床上放置着的几件衣物,精神状态尚好,翻来覆去地叠放衣物,自言自语着,仿佛总有干不完的家务。我像往常一样,先给母亲剥块糖放进嘴里,因为她从年轻就爱吃糖,只是条件不允许,现在有条件了,就让母亲吃个够。有时我想,母亲这几年吃了不少糖,糖尿病从来不招惹母亲,关于糖尿病,我第一感觉,也是实证,绝不是与吃糖有太大的关系。
母亲吃了太多的苦,我给母亲糖果吃,想中和那些苦。我就这样想着,或许母亲真的百年之后,我会更心安,因为我对母亲有一颗甜甜的心。
中午算是正餐,而且是母子俩的生日餐。母亲没牙,我想中午给母亲准备最爱吃也嚼得动的红烧肉,还有奶油蛋糕。我喜欢小酌,为增加仪式感,也准备了四样小菜一瓶酒,猪头肉拌黄瓜,油炸花生米,大葱炒鸡蛋,一盘酱牛肉,加上女儿从北京网购的牛栏山二锅头。我谢绝了几个朋友为我庆生的邀请,我贪恋和高龄母亲一起过生日的幸福,尽管没有吆五喝六的敬酒词,也没有那些“祝你快乐”的话,但有母亲陪着过生日,生日就太丰富太有意味了,想想都是精彩的故事。
我坐在客厅的餐桌上,自斟自饮,抬头忽然看到了窗台上十几盆正在盛开的花卉,其中有三盆长寿花,一盆是搬进新楼时朋友送的,这盆最大,有六十公分高,紫红色的花冠,一簇簇的,像团火红的球,生机盎然。另两盆是妻去年自己栽种的,有二十公分高,红色的碎花朵,开得十分娇艳多姿,几盆长寿花紧紧依偎在一块,就像母子亲热无比。
我仿佛感觉到,那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正是我们母子。年已九旬的母亲,除了有时意识不清,腿脚不能走动外,没有什么明显疾病,身体还是康健的。我也是将近花甲之年了,有母亲在,总觉自己还是个孩子,有母亲陪伴身边,永远感觉年轻。
生日酒的浓烈和芳香,让我浑身热血涌动,内心充满了幸福感,心里默默感慨,此时的我,应是世界最幸福的人。我发自内心最真诚地祝福,祝福母亲永远健康,就像那株正盛开的长寿花。
生日是人生的起点,生日,不但要记住自己的生,更要记住母亲的苦,母亲给了我健康生命,我要陪伴母亲到终老。
老了,突然对自己的生日这么在意了,不因别的,只因有我的母亲还陪着儿子过生日,生日里有母亲的笑脸,比什么礼物都好。
(原创2021年3月1日)首发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