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归来(随笔)
4月11日,上午,11:35。
怀着对年轻时度过的一段刻骨铭心岁月的思念,我们一群年龄七十岁左右的老年人,兴致勃勃地乘坐上了开行不久的高铁,远赴兴文,又一次前去一九六三年上山下乡的兴文五斗坝茶场,那让我们今生始终魂牵梦萦的地方。
茶场,位于崇山峻岭的大山之中,五斗坝高高的山上,是我们二百多个十七、八岁的成都孩子,曾经淌过汗水流过眼泪甚至洒过鲜血的地方。
几十年过去了,青春的记忆,仍久久地留在我们心中。
从前,成都坐长途汽车去兴文要五、六个小时,如今,乘坐高铁,抵达兴文不到两小时。
步出新建的火车站,同行知青中的老李、蒋继华两夫妇到女儿家去,刘纪英去亲家住,其余的三十五个人乘公交车前往订好的酒店。
到酒店办好入住手续,已经是中午快到两点钟了,进电梯上楼,大家走进各自的房间。
“老袁,一会儿我们俩先去火车站把回程票买好。”
房间里,放好行李,我见老伴在收拾东西,就打电话给同行的知青袁忠林,这是我们两个人说好的。
在一家面馆,吃了三两面后,老袁和我乘公交车去火车站买了三十多张五天后返回的车票。
我俩仔细核对了每张电子票上的信息,姓名、座位。
老袁高兴地说:“这下好了,免得到时候,万一买不到这么多张票,着急。”
我说:“就是。明天,好放心地去上山,我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最后一次,再看一看茶场,后面三天,逛逛兴文城,游览观赏一下这几年城市发展的新貌。”
回到酒店,休息会儿,我躺在床上,点开手机凤凰新闻。
“老黎。”是老罗的声音。
我去拉开房门。
老罗急切地说:“肖胖娃的老婆,小梁,不见了。”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老罗和老肖都是当年的茶场知青,在茶场他们二人相交甚好,一九六五年五月离开茶场后,至今已有五十六年,这次,知道要重返五斗坝,他们相约,去了却多年的心愿,再看看茶场。行动不太利索的老肖,还带着自己不到六十岁的老婆同行。
急忙下楼,我和老罗走出电梯,老肖坐在大堂里。
“肖胖娃。”大家还是像以前在茶场那样喊他的外号。
“你老婆啥时候不见的?”我问。
老肖说:“住进酒店,吃了点东西,她说,她要到酒店外面转转,我拿了两百块钱给她,还叮嘱她,不要走远了,现在,将近三个小时过去了,都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找不到路,走掉啊。”老罗在旁边不无担心地说。
看着老肖行动不太方便的左腿,我心里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老罗。
怎么办?
这时,老肖嘴里说出来的话,让我以及周围的几个知青朋友们都吃惊不小。
“我老婆,她的脑子,有点问题,而且她没有手机,不过她晓得我的电话号码。”
坐在酒店大堂里,怀着期望,我们焦急等待老肖的电话响。
墙上的挂钟跳动的指针显示,快七点了,老肖手中握着的老年机也没能响起。
夜幕低垂,城市里亮起了闪烁的灯光。
想到老肖老婆小梁面对的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尤其是,她脑子有问题,使人不由得担心起来。
我说:“肖胖娃,看来,只有求助警察了,报警吧。”
老肖、老罗和我来到了兴文古宋镇派出所。
天,完全黑下来了。
在派出所里,大显示屏幕上,街道上流动的汽车、行人,来来往往。
三位警察,开始按照我们述诉的时间段,调看进出酒店的人。
不一会儿,看到了,我们一行穿过马路,进酒店的影像。
“警官,我和肖胖娃走在后面,他老婆拉着行李箱,跟着我们。”老罗说。
果然,一个女的拉着行李箱,走进酒店。
可惜,距离远,影像小,又是侧面,警察说无法辨别面容。
老肖掏出包里的东西,把他老婆残疾证拿给警察。
在旁边,我看到了上面小梁的照片。
警察商量了一下,让比较熟悉认得到小梁的老罗坐上警车,配合警察开始全城沿街搜寻。
我陪着眼睛患白内障的老肖,乘出租车回酒店。
仍然守候在大堂等消息的老知青们,围了上来。
我摇了摇头。
坐在大堂,心乱如麻,这里城区小,走出了城,不远就是荒郊野外,如果、万一……我不敢继续想象下去,心里说不出的沮丧。
明天还能按计划上山吗?
三位警察走进了大堂,向酒店工作人员询问情况,酒店的一名保安陪他们上楼去查看店内的监控录像。
跟着警车回来的老罗告诉我们,警车在城区慢慢行驶,来回转了好几圈,也没能发现小梁的踪迹。
垂头丧气地坐在大堂内,头脑里一片混乱,我胡乱推想着……
警察走出电梯,对我们说回去再查看天网,继续搜寻,一有消息就通知报案的人。
望门外,夜色泼墨,几无路人。
无计可施了,我、老罗、陪同老肖离开大堂,上楼,在老肖的房间前,看着他走进房间。
我回过头,对老罗说:
“今晚上,只有,你留在肖胖娃房间里陪着他了。”
“要得。”老罗单身一个人来的,同屋的是另一个男知青,老廖。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老伴(她也不是知青)没有说什么话,默默地看电视,直到困极,她渐渐睡着了。
我关了电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一夜,几乎彻夜未眠,迷迷糊糊直到天亮。
八点,两辆预定好的中巴车准时停在了酒店门口。
曾谦走了过来、是他在兴文为我们预先订好酒店和包车的,他的母亲也是茶场成都知青。
在兴文,与他一样生在茶场,长在兴文的知青的孩子有十几二十个,我们称他们为“茶二代”,其中有些孩子,长大就定居在兴文,工作、生活。
显然曾谦也知道了昨天下午我们中间走失一个人的消息。
“黎叔,别着急,有那个孃的照片吗?”
我忙从老肖那里拿来了小梁,梁静敏的照片。
曾谦用手机拍了下来。
他告诉我,他准备在“最美兴文”上发布照片和寻人启事,有手机的兴文人,每天都会关注“最美兴文”上的各种消息,同时他还要在朋友圈寻求帮助。
“放心,黎叔,我会尽力帮你们找到走失的那个孃孃。”
汽车启动了,我最后一个上车。
很快出城,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行驶。
车外,弥漫着浓浓的雾,罩住了山峦,仿佛也罩在车里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仙峰到了,汽车停了下来。我们下车。
当年,很多成都知青无数次的来过这里,用肩膀把我们生产生活需要的一些东西担下茶场。
我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放在耳边,我问:“哪位?”
“看到你们的寻人启事,昨晚上、今天早上,我都见到过那个女的,独自一个人边走边说。”一个女声传进我的耳朵。
我抑住心里的激动,控制语速:“谢谢您,打来的电话,你,能不能向警方提供下这线索?如果,这个女的,还在你的视线范围内,请设法阻止她,等警察到来。”
放下手机,小梁仍在城里,这,让人放心不少。
刚才,茶场知青老陆同时也接到曾谦打来电话。
曾谦说,昨天下午、晚上,今天上午都有人在城里看到过走失的那个孃,“最美兴文”上也有不少网友发的关心此事的信息。
惊喜!坐在车上的老肖接到了老婆的电话!
紧锁的眉头,打开了,压在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了。
电话是什么地方打来的?
我让老肖问他老婆。
“她说在星光酒店。”老肖说。
我接过老肖的电话:“小梁,你,让酒店的人听下电话,好吗?”
酒店的人告诉我,九点过小梁走进了这家“星光酒店”用座机打给老肖的。
兴文——仙峰,空中架起了一条看不见的桥。
星光酒店,警察赶去了、曾谦赶去了。
汽车开始驶向茶场。
雾,渐渐散开。
担任茶场日常管理工作的唐建明,笑容满面地迎接着我们这些老辈子们,他也是我们知青的“茶二代”,与曾谦一样,母亲是成都知青。
胖胖的唐建明,接待过我们三次了,每次都是那样的热情,他正在安排人准备午餐。
曾谦的电话也打来了,他对我说,他和警察协调交涉好了,警察同意撤案,小梁交给他负责。
电话里曾谦说,那个孃要来,他会很快地送她上五斗坝。
早上的雾,全散去了,眼前茶林、山峰,满目青翠碧绿,五斗坝就像是敞开胸怀的母亲,迎接着我们这群当年的孩子,今日的归来。
一辆小轿车驶来,曾谦下来,拉开后车门,小梁走出了车,小肖脚步蹒跚地走过去,拉起小梁的手,望着一夜未归的妻子终于平安回到身边。
抬头远眺,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峰峦叠翠,起伏连绵。
我想起了,费翔的歌声: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