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刚从一线车间调往厂部技术科不到一个月的焦国中，这天，才从上海出差回来。晚饭时，他吃罢妻子林娥做的可口饭菜，端上杯茶，便走到凉台上去吞云吐雾。林娥讨厌男人烟味，焦国中又戒不掉烟瘾，他只好多多注意。
　　 他脑子里正回忆着疫情解禁后，工厂全面复工复产的不错形势，一时，手机里连着打进来三个电话，都是不能哈哈过去的，但他还得先哈哈着。头个电话是他在域外读托福的女儿打来的，说那边也开始发现新冠疫情了，怎么办？他就八个字，联系使馆，甭怕，谨防！第二个电话是他的爱徒兼师傅打来的，说他近日在总部发动的“百日攻坚创效活动”中，遇到了拦路虎，请他上山帮助打虎，就像数月前帮师姐文莉花一样，不然，他就会因完不成任务目标拖全车间的后腿。爱徒叫冯大兵，所以还称师是冯大兵练得一手好书法，厂内外都有些名气。焦国中爱好书法，在他办的书法学习班里上过课。对于这亦师亦徒的求助电话，焦国中也只用了“六个字”，继续查找原因。他学诸葛亮安居平五路，打发他们暂不再纠缠了。但打进来的第三个电话，他的“八字、六字”令都不管用了。急得他几月前受过伤的右眼又有些隐隐作痛流泪起来。
　　 这个电话是社区疫情防控办打来的。他初听像个小女生的声音，再听，不对，是个成熟女子的声音，好熟，她是文莉花，一个单身离异女人。焦国中疑惑正要启问，文莉花先声夺人，电话中没有客套话了，"好呀，焦大主任，去上海开了一星期会回来了，也不主动向防疫部门汇报情况，自觉隔离十四天，你想违抗上级的命令，疫情还有反弹并未结束，你知道不？”焦国中还是因疑惑启问道：“莉花，你怎么去了疫情办上班了？”文莉花说：“这不是你现在要关心的事，明天一早到防控办来隔离吧！”焦国中说：“请通融一下，我回来下飞机时就检查过了，一切正常，很安全的，还有检疫证明呢！明天上班，我还要去向领导汇报，有重要会议要参加，防控疫情我理解，但工厂开展的复工复产，百日攻坚的创效活动，分秒必争，耽搁不得哟……”电话中沉静了几秒钟，文莉花以坚定的语气回话说：“焦主任，没有特殊，你明天一上班就务必来疫情防控办报到，否则，我就让工作人员上门强制请你来。”焦国中哎了一声，一时无语。
　　 窗外路灯下，连续的阴雨纷飞，婆娑树影蒙蒙胧胧。还有防疫人员在马路上来回走动，在劝说行人宅在家中，出门要戴口罩。
　　 正在厨房洗碗收拾卫生的焦妻林娥，四十来岁，清秀，已显中年微胖，比清瘦的焦国中还大两岁，属刀子嘴豆腐心若伤害到切身利益也记恨的女人。她做得一手好饭菜，心疼丈夫，见焦国中喜面食，顺了他北方人口味，每日都能使他不是吃上顿手檊面条就是一顿饺子的，很让焦国中满意。她见焦国中在电话中与人扯个没完，开始以为是工作业务方面事，不想多嘴，也不该由她过问，她上她的长白班，他干他们男人的事，且他又是领导层人了，更不便多问，她知道这也是贤内助应懂的一条纪律。但听着听着，有些话从她的心坎上过不去了，又提到那个不到半年前，惹她生气，大起了一场风波的文莉花，又是她在纠缠自己的丈夫了。她立马走上前从焦国中手中抢过电话说：“文莉花，麻线坨，你才是瘟疫哩，还想把他害瞎只眼吗？骚逼，跟我离他死远点。”林娥的苹果脸涨红，恶气上来了又说“要不要让他又只吃半盘饺子去陪你了。——隔离十四天，是你想和他关在一室隔离吧。”文莉花没设防会这样，只回了句“娥姐，你还在误会我”便挂掉了电话。
　　 焦国中有些气急败坏，大嚷着“太不像话！太不像话！”忍不住动粗扇了林娥一耳光：“你怎么就不听解释，疑心不散呢？都是工作，工作。”林娥说：“好哇，为了她，你还打我！”她啪的关上房门趴在床上哭去了。
　　 旧事又惹发新的风波，看来那场旧事的份量不轻。是的，当事人焦国中当然更比两个女人记忆犹新。新冠病毒自年前在武汉暴发以后，过完春节，江南的非疫区城市企业，防疫工作也进入严防严控阶段，作为国有大企，一方面要防疫，另一方面还得按年度计划安排，抓紧搞好生产销售，完成各自岗位的目标任务。焦国中是从石油化工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学的是高分子专业，但因兴趣他又自学了机电一体化工程，文笔也好，好书法诗词是个复合型人材。他和林娥的结合，是他分来工厂在一线车间当技术员时，因工作接触多了，林娥认为他就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主动追他产生的缘分。
　　 这时文莉花还不怎么认识焦国中，但她与林娥曾是高中到大学的同学（三类大学），学的专业一般，只能顶个熟练技术工。二人性格，在焦国中眼中，通过疫前她常来家中找林娥玩聚餐聚会，认为文莉花比林娥更活泼更开朗一些。听说，她曾是车间的团支部书记，重要工段的大班长。因丈夫吸毒离异后伤心过度带着个女儿不想再婚。林娥也十分同情她。疫情前，一次，她当林娥面请焦国中去她工作现场，就如何提高设备运行率降能降耗出主意指导指导，林娥也答应让焦国中去帮帮她。可因焦国中自己手头事情太多，仍只开了张空头支票。没料这疫情防控上紧后，这文莉花不避嫌，为了完不成的目标任务，再次登门到焦国中家中来紧急求助了，说她主管的两台设备，生产每吨产品的电能耗不降反升了，急死人，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看又要拉车间后腿了。
　　 林娥有点讨厌文莉花了，一点不自觉，也不看个形势时候，心中在赶她走，嘴上又说不出，还先说起了漂亮话，“要得，我会支持他去的，都是为了工厂降能降耗增效嘛。只是要多多注意安全，戴好口罩，勤洗手。明天，星期天下午，既是你当班，那就让国中去吧。”林娥的豆腐心说了番口是心非的话，刀子嘴又跟了上来说：“你说你的技术员，是个‘四眼冬瓜’不顶用，我们家的这位可是条‘四眼丝瓜’呀，更不经使的！”逗得焦国中当时笑了。两个女人是在说一胖一瘦的两个戴眼镜的男人。文莉花也笑说“那可不一样，我听说，焦大哥可是有大本事的人，属于设备神探一级的，还博古通今的不然怎入得了我林娥姐的法眼。”“去去去，少贫嘴！”林娥插话说。文莉花笑着继续说，“我只借用半天，上次欠的我也不罚他了，疫情期间，上面仍然强调防疫与生产要两不误，当前的目标任务我完不成，会拉车间后腿，真是逼上梁山了。不过，我会保证焦大哥的安全，让冯大兵送他完壁归赵。”文莉花在林娥半真半假的应允中便与焦国中说妥了，焦国中应允无假，做男人一定要言出如山。
　　 第二天是星期六，早上，东方天边的云块城墙似乌暗，东升的太阳正破墙而出，把撕裂的云墙变成了大片小朶小朶的乌金花片，飘散地开向莹白的天际。东南风柔温，从海上生起吹向东半球的大地。绿树经过几场春雨的洗涤，吐着芳菲的气息。焦国中家的阳台上的茉莉月季与蟹爪兰在女主人的经心呵护下正含苞待放。沁人香气从纱窗里絲絲儿钻了进来。六岁的儿子小虎在自己的小房里做功课，早饭后，林娥在厨房里剁馅包饺子，星期六这天，正逢焦国中的四十一岁生日，她要做羊肉馅的饺子让他美美地吃一顿。男子汉心粗，忙起事来工作后常不记得自己是哪天从娘胎里蹦出来的。焦国中确实不太关心家里人和亲戚谁的生日不生日，自己的更懒得上心，惟林娥她心里像有本全家人和五亲六眷的生辰谱，到时就会自动翻到这一页，与你提醒。焦国中有时烦，生日年年一个，过一个，寿岁就短了一个，不去记它心里还宽些。不记得这天是自己生日的焦国中此时正坐于临窗的电脑桌前，乘着上午的好心情，在查找相关工作资料。
　　 转眼中午开饭时间到了，林娥系着白围兜在小饭厅喊虎子快叫爸爸来喝酒吃饺子罗！一会，焦国中拉着虎子的手走进了小饭厅。他扶了扶有些近视的眼镜一看，呀！好家伙，桌上摆了好几盆美味佳肴，除了摆在他面前的一大盘羊肉饺子，莹白滑嫩正絲絲冒着热气，还有一大瓶干红和一只中号罗莎蛋糕，几盆佳肴分别是酱鸭、红烧鱼块、木耳肉丸子、篱蒿炒腊肉以及青菜。焦国中仔细看过又闻了一遍后问说：“娥子，今日怎么喜庆如此，是还在过年么？哦，不对，是我们家今天谁过生日？是虎子吧！”虎子真是虎头虎脑，圆睁着星豆般的眼睛仰视说：“老爸，不对，妈妈说，我的生日还差一个月零两天，姐姐的要到圣诞节后，今天是给她的大娃娃你过生日。”焦国中恍然，大娃娃！我怎么不记得了。他猛拍了下头，是呀，是今天，是今天。我只顾忙事儿了，又要上班处理扎堆工作，又要防控不可掉以轻心的疫情，谁还记这么多呀，有年出差广州，忽记得那天是自己生日，不也一份煲仔饭就打发了么，他对林娥说：“谢谢你！”说着，焦国中就招呼妻子坐下开酒。林娥开心笑说，婆娘，婆娘，除了婆，就是娘。我妈就这样教我的，丈夫是家中的主心骨，生活中，他是妻子心中的大孩子，好些事，是要替他记着管着的。你工作忙，事多，你的衣食起居，过生日这些事，我就要替你死去过早的爹娘记着些，林娥的这番话把焦国中说得鼻酸眼红了，那是因场鼠疫夺去了双亲的命，往事如流淌的河，焦国中压抑说，暂不想它吧……
　　 焦国中举杯谢过林娥，说：“酒逢知已，形迹都忘。”来，干杯！”一会又三下五去二连吃了十来个饺子，满盘仅半盆了，他边吃边夸好吃。林娥说：“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吃！”
　　 忽然，焦国中的手机铃声急速响了起来，林娥让他挂掉不接，真是吃顿饭都不得清静，焦国中说：“那怎么行，是重要工作或领导电话呢？”说着起身去阳台上接听。
　　 焦国中未料电话是文莉花打过来的。
　　 “焦工，不好意思，本是约你明天下午我当班时请您来帮我到现场来分析查找生产每吨产品能耗过高的问题的，没料，操作工冯大兵没按操作规程，一顿乱调胡整，仪表的读数都不对了，机组电能耗不但没降反而升了，还差点酿成事故。他一急，便将我从家里立马电话叫到了操控室。我是班长，将他狠狠批评一顿后和四眼冬瓜技术员，又重新把几台设备的仪表调回到原样，才把心中的紧张暂时平缓过来，可那已细化到人到岗位目标任务就是完不成啊！打从你调出车间后，就少了设备神探的保证了。冬瓜技术员还不如我，只会说，上面逼牯牛下崽，本就是个难题，焦工，你就现在过来帮帮我吧，这疫情期间，生产又不能停，我也是没法子啊！”
　　 林娥也听到了说，“既已答应了帮她，情况又变提前了，那你就把这剩下的半盆饺子吃完后去帮帮她吧。”于是，焦国中先对文莉花说：“好！我马上就过来。”又对林娥说：“基本饱了，留一半，待干完了你同学文莉花那边的活，晚上回来吃吧！”林娥当时很大度，做事一定要注意安全，你的血压有些高，视力也有些差，知道不，千万记得戴口罩做事，还有高空作业千万不能上的。
　　 焦国中说：“你也真能唠叨！”他边收拾着穿上工作服戴上口罩，边出门说：“仪表操作室里有什么高空作业的，不放心，就陪我一起去吧。”林娥说：“那倒不必，我要陪虎子在家做功课，学画画。”出门时，林娥照样亲热着将焦国中抱了抱，说着一路平安，马到功成的吉利话将他送上了出发的摩托车。
　　 一会，焦中国急火火的来到了文莉花面前，这里对他并不陌生，他曾在这里上班半年，只是后来进行厂房扩建设备更新改造，需要撩开面纱重新认识一番了。他先听了文莉花的汇报介绍，又仔细查看一周的操作记录，数据基本上在一个恒定范围内，每吨产品的能耗一直居高不下，超出设计的目标任务范围。文莉花，技术员常常挨批评，寝食难安。他们将几台仪器设备反复调整四处检查，仪表盘上的能耗就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们的设备成了电老虎。似此下去，这挖潜增效的事提都不敢提了，拿不到红包奖金事小，还得拖后腿挨批评。她是发动劳动竞赛的小组重要成员，工会的副主席了，常被主任不点名的批评，脸也涩涩的红，身上似有群蚁在比赛般爬动，恨无地缝可钻。
　　 焦国中跟着文莉花在几组机电设备前转了转，着重看了中心炉的乙排机电耗能情况对有关制X系统的影响。他们先仔细查看了DCS控制系统看到乙排电耗确实比目标要求值高出不少，在DCS上进行各种调整，乙排电耗仍然比目标要求高每吨0.5千瓦小时。这对降低整个锅炉装置的电耗煤耗就都成了空话。四眼冬瓜（胖子）技术员有点暗自高兴，见文莉花请来的高手工程师焦国中也不过如此，心中说，这不能怪我无能吧！
　　 焦国中放下手中工具，静坐沉思了一会说你们去平台上的风门查找过原因没有，有无影响疑点？文莉花胖技术员还有冯大兵都说，几次查找过了，联杆和电动执行器连接处都很正常。焦国中便说，文班长，那你就去把自动调节改为手动调节后看看电流有没有变化。
　　 这倒是个新的办法，文莉花兴冲冲回到主控室，希望此举能看到仪表盘上出现数据变化的奇迹，但电表上的读数指针依然如故，文莉花向焦国中回话说，焦工，外甥打灯笼照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