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追】初冬回故乡(散文)
我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但不管走到哪里,经历了多少的山川,最爱的还是故乡的山水。故乡永远都是最迷人的风景。故乡在一个山窝里,散发着闲适的温暖,就像一个摇篮,载着远方的我轻轻地入梦。
一
去年初冬的某日,我回到了故乡。晚秋的余韵似乎还未褪去,暖阳停在山坡上,闪着迷离的光。当车驶入“卧莲恒”,我就像鸟归山林、鱼游渊薮一样快乐。
“卧莲恒”是故乡的一座山名。当脚步踏入卧莲恒的那一刻,心里轻吟一声,我回来了。跨过卧莲恒的坳口,故乡的全貌就展现在眼前。此时,田野、溪流、树木、房舍,构成一幅精美的画卷,好像等着我来写生。故乡的一切都是亲切的,我想伸手握住那些风景,拥抱静谧的山村,就像与阔别多年的老友重逢。是的,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纷纷张开了双臂,欢迎着我,我用什么比喻她呢?还是像一个微风轻摇的摇篮,又像度数不高的甜酒,舔舐一下舌尖就自醉了。
下了卧莲恒坳口,便是一条流淌淙淙的小溪。打开车窗,听溪水汩汩,溪水仿佛弹唱,又似在诉说,声声有情,句句有意,多情地打开我记忆的闸门。
溪流背靠山岭,横卧山脚,由西至东灌溉着方圆百里的水田,经年书写着“涓涓溪流,汇成江河”的最美诗句,尽管景象不变,可这是定格了故乡的美,我也不希望有什么变化,怕的是微小的变化都会破坏了故乡的美。
尽管此时是冬季,但春色里的故乡出现在我的眼前。每年,当惊蛰的那记春雷唤醒了沉睡的大地,春水便唱响了温暖而婉转的旋律,树木抽芽,花儿吐蕾,仓庚鸣,雀儿叫,春燕衔泥,牛耕沃田。田野里,山坡上,水岸边,处处展现着春意融融播种忙的山野之景。这是积蓄了一冬的力量,我最喜欢春色萌动的日子,所以,跟人讲起故乡,我总是喜欢说春色里的样子。
我家那丘“十八箩”大田以溪为邻,爸爸耕地,妈妈除草,清风徐来,空气中夹杂着泥土、草儿、花儿的芳香。小时候的我,顽皮地“也傍桑阴学种瓜”,上蹿下跳,一会儿拿起锄头,学着妈妈的样子,这儿锄一下,那儿刨两把;一会跟在爸爸犁耙后面,扒拉着新翻的泥土,偶尔看见一只泥鳅或黄鳝,我会大呼小叫,惊得对面山头的鸟儿扑棱棱从这个枝头飞上那个枝头,也跟着我欣赏水中的生物。每当这时,爸爸会放下手中的犁耙,笑眯眯提着事先准备好的鱼篓向我走来,扒开土层,抓起泥鳅往篓里送,嘴里说着,我家闺女今晚有鱼吃喽。听着爸爸的话,真的想蹦起高儿,又怕溅起一身泥水,不忍心让妈妈费力清洗。
哦,是的,“十八箩”大田应该快到了苏醒的时候了,我很想去踩踩还沉睡的土地,却又怕踩疼了它。
思绪总是缠着我,似乎故乡没了冬天。
我在水田里玩累了,腻了,就来到小溪边,听溪流弹唱,与草木为友,和花儿相亲,看蜂蝶翻飞。无需呼朋唤友,那些春天里的风物,此时变得都风情万种了。偶尔挽起裤管,跳进清澈见底的溪水,溪水漫过脚背,鱼虾在脚上轻轻地吻,痒痒的,不舍得赶走。我弯着腰,驼着背,拾起一枚枚五彩斑澜的小石子,装满了整个口袋,总感觉精美的小石子会唱歌……
谁说春天都是不易察觉的,故乡的人,迎接春天是热烈的,人们在初冬又开始准备农事了,大大压缩了冬天的长度,或者说就是要抹去冬天这个季节。父亲总是去草厦子搬弄出农具,什么爬犁,什么柳条篓子,大小不一的䦆头,甚至收割的镰刀也磨几下。跟父亲说为何这么早,父亲说,赶快告别冬天。
我想起了一句诗:春天是开在冬天土地上的花。这种对季节轮序的生动浪漫理解,我总以为是诗人特有的,原来,父亲用切实的行动在诠释着这句诗的含义啊。
赶快收回回忆吧,我要把眼前故乡的景色刻记在心底,装着这些风景的问候。
风吹得我两耳清凉,几声鸟鸣,把我从久远的岁月中拉回,抬望眼,我家的屋顶上飘起了袅袅炊烟,妈妈早已站在村囗,佝偻着背向我张望,几缕银发和着那身略显宽松的衣服,在风中颤抖,“衣带渐宽”,“人比黄花瘦”,这些诗句从何时开始写在了妈妈的身上?昔日绰绰风釆的妈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羸弱?岁月是把无情的刀啊!我把头侧向一边,不想让妈妈看见我,就要流出的泪。此时,我对诗人宋之问那句“近乡情更怯”的含义似乎多了一份更深刻的理解,这个句子,包含着残酷,因为我看到了不想看到的。
二
回到家乡,就连乡村的狗吠、鸡鸣、鹅叫,都充满了诗意啊!初冬暖阳,温馨静谧地挂在淡蓝色的天空中,几朵白云悠悠地飘着,缕缕金光铺泻而下,把屋舍、树木、溪流、虫草,还有我,软绵绵、暖融融地包裹着。我和妈妈打了招呼,准备出去走走。妈妈还是把我当作三岁的孩子,再三嘱咐我注意安全,不要走远,早点回来吃饭。我应着,好嘞,满心欢喜地走出了家门。我乐意享受着妈妈像小时候呼来唤去的味道,我想做一个鬼脸,可看看风中的妈妈,又不忍心让她生气了。
走在家乡的小路上,我仿佛漫无目的,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满身轻松,我可以随意走走停停,看看瞧瞧,涂涂画画,用脚踢着路上的石子,希望击打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声音,让我像小时候那样兴奋起来。就我本性而言是十分厌倦喧嚣的,但是,人生的道路就是从出生地出发,越走越远,与种种打交道,甚至丧失了自己,也许在一个更高的层面把自己找回,我不知我算哪一种状态。今日回到故乡,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感觉这儿有一种旷古的宁静,依然温存着我儿时的点点滴滴,我仿佛有些正事要做,是的,我要用双脚丈量儿时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重温儿时的梦,寻找在辽阔的时间中丢失的自己。
找回又怎样?温暖自己呗。
后山,是我小时候来的最多的地方,可以说,这里处处是我欢快的游乐园,每一处都留下了我一串串的脚印,每一条地埂上都洋溢过我奔跑的欢声笑语。
我踩着青苔,扒开蔓草和藤蔓一步步向后山走去。以前,这里是有路的,而且是全村的大晒场,今日怎么了?由于近些年,兴起了外出打工,村里几乎变成了空巢,蔓草和藤蔓瞅准了机会,一味地疯长。似乎要长出个样子来,以此期待着人们回来看看,也想给人一个惊喜?
我站在“晒场”上,环顾着四周,努力地找寻晒场先前的模样,一幅熟悉的画面逐渐在我眼前浮现。
晒谷场好壮观啊,村里所有人家的晒垫都搬来了,无需商量,大家都很默契,不管谁先来,都是尽量靠边边,朝一方向整齐摆放,给他人留出充足的空间。中途有人翻晒稻谷,知道谁家今日有事,抽不出时间翻晒,顺道帮忙翻弄,那是常有的事。爸爸妈妈要下地干活,我和弟弟们没长大,我家翻弄谷子的事,村里老人没少帮忙,我们看见了,晚上回家就告诉爸妈,就像汇报一个喜讯。遇见邻居,妈妈总是很感动,忍不住说上一句感谢话,邻居会怪妈妈见外,翻个白眼故作生气的样子说,谁没个忙的时候。良好的村风民风在我们村发挥得淋漓尽致,一切都是那样自然流露,真情涌现。
晒场此时是宁静的,但那些活跃在晒场的乡民的身影依然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一阵微风,晒场的粮香似乎飘来,我知道这是不可能,但我还是深嗅了几下,留住这个感觉。
一只山雀儿叽喳地叫两声,从我眼前飘一样地掠过,唤醒了我的思绪。雀儿停在了不远处,歪着圆圆的脑袋呆呆地望着我,好像在问,你是谁呀?是呀,我是谁呀,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想起某天在表格上填籍贯的时候,总要提笔思忖片刻,十分为难。因为,从我出嫁的那天,迎亲的汽车把我载出卧莲恒坳口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清楚地知道,从此故乡是他乡,再回,我便是客人。我下意识地抬头仰望着天空,只见一朵白云悠悠地飘来又飘去,仿佛在为我作答,一个人最美的情调就应该如云,舒卷自如。自己总觉得还没有长大,真想在村中过一辈子,可这是忤逆了父母的心意的。故乡无言,她不知我是她的游子,我真希望故乡可以说话,跟我絮叨,对我有所期许。
故乡啊,可我对你的期许太多,要汲取尽你身体上的温暖。
此时,一阵山风徐来,我仿佛闻到了泥土的芳香,感受到了澄澈、自然的草木气息,获得了平静和超越。这就是温暖?是的,是灿阳的温,是诗意的暖。在故乡,同样的东西,分量和韵味就不一样了。
三
我离开晒场,继续前行,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之前的路几乎被杂草、荆条、树丛拦住,但我不死心,我要继续前行。一片竹林映入眼帘,我下意识往竹林张望,因为透过竹林就能看见我外婆家的屋顶。
外公外婆离开我好多年了,大舅舅建了新房,早已搬出了老屋,小舅舅在年少时就考学出去了,在南京安了新家。自外公外婆走了,老屋的木门已被紧锁。我每次回到故乡,总是在老屋的四周久久徘徊,时不时探头于院中,企图看见外公外婆往日的模样,时不时推一下房后的那一扇门。外婆在生前,这扇门总是为晚归的我留着,外婆总是静静地坐在窗前,默默地等着我,桌上摆放着为我精心准备的零食,有红薯粑粑、芝麻糕、冬瓜糖,这些,都是我平时爱吃的。每当我推门进来,外婆表情异常兴奋,总是拉着我的手,坐在一起,深情地看着我把零食一块一块地往嘴里送,每当此时,外婆的脸上,写满着疼爱、欣慰和满足,我的心田也荡漾着一圈一圈甜甜的涟漪。
昨日的我们还在挥洒着欢声笑语,今日怎就人去楼空……恍惚中,我仿佛看见房顶上升腾着袅袅的炊烟,氤氲着温热的气息,听见“吱呀”一声,屋门打开,外公外婆正笑盈盈地朝我走来。
我无法牵住时光的脚步,但每次回到故乡,都可以感受到回忆的温暖,即使是没有任何情节和事件,想想那些和自己亲近和熟悉的人,就觉得如在眼前,温暖自来。这也是我动不动就像走熟了路,到我的故乡,远近似乎不是问题了,我希望晚归,那时灯盏亮了,我的亲人会不会喊我几声?我常这样想,让自己的神情永不离开心爱的故乡。
四
越过竹林,拐过一道弯,就是下山的路了。在拐角处,一棵赤楠树在阳光下苍翠生辉地挺立着,打破了季节的消沉,都已入冬了,上面依然缀满着黑色的果子,虽有些风干,但依然晶莹剔透,像乌珠,若玛瑙。这棵树若在别的地方,我可能无法读出它的精神韵味,更不可能产生什么诗意。我靠近它,亳不犹豫地釆一颗果子扔进嘴里,细品,真甜啊,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我接着一颗,两颗,三四颗……我一股脑儿地塞进嘴里。是的,我要狠狠地过一把儿时的瘾,拾捡一种久违的慰籍。
绕过了后山来到村前,那些曾经的东西,依然温暖地存在着,老井、方塘、溪流、古树、缠绕的藤蔓、残破的老屋、袅袅的炊烟、屋旁的菜畦、乡村的小道……似乎是在等待着我,生怕变了样子怕我不能认识,这些风物,构成了思乡的情感体系,抒情的氛围,让我驻足其中,静听熟悉的乡音。
在家的方向,传来妈妈亲切的嗓音:莉子,回来吃饭喽……我欢快地应一声,来了!
声音的大小靠分贝界定,声音的美与不美,好像靠音色,但这些都无关我的重回故乡,我听到了温暖,像寒冬呵出的热气,一声呼唤,可以给我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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