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让他们立功(小说)
刘徽理刚把筋疲力尽的战士安顿好,两个汉子带着三位战士找上门来了,汉子们反映说,这三个人捋群众地里刚刚离花的豌豆角吃,更可恨的是他们扒了人家育苗池子里的红薯,还把人家刚埋进池塘里的莲藕扒了出来,汉子们说,这些东西是东家的,他们是给东家扛活的,东家知道了骂他们个狗血喷头是小事,还要扣他们辛辛苦苦半年的工钱。
刘徽理耐着性子对两个汉子说:“老乡,把他们交给我处理,你们放心,一定会给你们个说法,不满意了你们再找我。”
两个汉子气呼呼地走了。
刘徽理指挥了几个战士把三个惹祸的人绑了起来,然后通知在临时帐篷里召开党员会议。
不一时,帐篷里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司务长老马,一个是一连连长李恒。
刘徽理看了一眼问:“就咱们三个?"
李恒沉重地说:“刘震、赵大壮和王小宇都是重伤员,动弹不了,其余的都在五台岭上光荣了。”
“你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找你们来就是想统一一下意见,对这三个不争气的东西拿出个处分的方案。”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明确规定损害东西要赔,咱先赔了老乡,再开会批斗这三个败类。”李恒说。
“说着容易,拿啥赔?粮食无一粒,银元无一块,东西无一点,给人家打空头支票啊!”司务长哭丧着脸说。
“咱要在这里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离不开群众的支持和帮助,如果和群众离心离德,我们能站稳脚跟吗?”李恒说。
“那只好按军法办了,不然没法收场。”刘徽理说,显然他很痛苦。
“这样是不是太重了?”
特殊时期,居无定所的他们连生活都保证不了,这“军法”意味着什么,司务长和李恒是再也明白不过了,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说。
“如果不这样,能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谁让他们不争气呢?”刘徽理看了看司务长,又看了看李恒说,“同意这个意见的请举手。”
刘徽理率先举起了手,接着司务长和李恒也把手举起来了,他们的手都在发抖。
村头的三棵碗口粗的槐树上绑着三个人,都是面朝树干背朝外,三个战士端枪对着他们。
刘徽理、司务长和李恒站在一边,面无表情。
村头上站满了很多人,穿什么样衣服的人都有,小孩子们嘴里都含着指头,好像能吃出什么东西来,他们一个个菜青色,有的已经光着腚。大人们一边注视着这里,一边小声议论着。
“这支部队的纪律真严啊,几把豌豆角都要人家送命,太可惜了。”
“要是让他们去打日本鬼子或者罚他们拉土、砍柴出苦力都行,千万别太过分了。”
“我看那两个打报告的人就是小人,是汉奸!”
“看这架势,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他们了。”
……
“子弹上膛,——”刘徽理喊。
场上人的心都悬到了嗓门上。
刘徽理把头扭向一边,挥起了右手:“预备——”
“慢着——”没等刘徽理“放”字出口,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来一个穿白丝绸长衫的汉子,边跑边挥手,“长官,等一等!”
穿长衫的跑到刘徽理跟前,喘着粗气说:“长官,千万别动真格的!”
“他们是饿的,放了他们吧!”围观的群众见有人出头,也开始求起情来,一个个有气无力的。
司务长和李恒见有了转机,马上对刘徽理使了个眼色,刘徽理怔了一下,然后阔步赶到一个碾盘处,一纵身站了上去,使劲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乡亲们,我带兵不严,让他们一来这里就损害群众的利益,祸害群众的庄稼,违犯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们不想让他们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我也不想做恶人,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惩治了他们,才能显现出共产党持之以恒打老日的决心和一心一意为劳苦大众谋福利的诚意。”
“长官,这不是块铁,放凉了就不好打了,你下来,咱们商量商量,商量不成,你再动手也不迟。”穿长衫的说。
刘徽理跳了下来,对李恒说,先押回仓库里捆起来,等候处理。
穿长衫的急忙迎上来,拉住刘徽理的手,说:“到我家去,我给你烧杯开水喝。”
一个四合院内窗明几净,角落里盛开着娇艳欲滴的鲜花更把这里映衬得高雅有情调,穿长衫的一进院子,就把有礼貌地把刘徽理让到了前面。
坐定后,穿长衫的亲自沏茶,端到了刘徽理面前,客气地说:“长官,请润润嗓子。”
刘徽理笑笑,说:“掌柜的,别叫我长官,我们不兴这个,自报家门,我姓刘,叫我老刘或刘同志都行,我是个团长,从五台岭上下来,就剩下这点家当了。”
穿长衫的惊讶:“是你们在五台岭上和鬼子真刀实枪地干?不简单啊。这里的老百姓吓得家家关门闭户,怕冒烟被鬼子发现,连锅灶也不敢烧。那五台岭守住了吗?”
刘徽理:“守是守住了,不过死了不少人,如果不是兄弟部队赶到接了阵地,恐怕我们这拨人马也下不来了。”
穿长衫的追问:“你们的援军来了?”
“是援军,但是不是八路方面的,是老蒋的部队。”
穿长衫的又问:“你们不是和国民党部队是死对头吗?”
“那是过去,但无论怎样说,老八和老国是一家人,是兄弟,八路军不会当汉奸,国民党也不愿意当汉奸,谁当汉奸谁是国家的罪人,人民的敌人,名声一臭,子孙后代都跟着挨骂。”
穿长衫的使劲点点头:“这个我听得进去,就是你们共产党讲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刘徽理脱口赞叹:“掌柜的真是开明啊!”
穿长衫的爽朗地笑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别对我一口一个掌柜地叫,好像咱们离隔似的,听着不亲热。我姓严,叫严鹤庆,你叫我老乡或老严,听着顺耳。”
管家进来,严鹤庆和他嘀咕了两句,最后一挥手,说:“就按我说的办!快去快回!”
刘徽理以为是严鹤庆安排他就餐,就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一档子事儿,吃饭就不必了。”
严鹤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就是我亲爹,我现在也没法安排你吃饭。老日在这儿住着,就是有粮食,谁还敢推碾子拉磨?现在想吃顿成样的饭,难呐,不过,话说回来,等打跑了强盗,我会请你的。”
刘徽理没料到严鹤庆会这么说,弄得他怪难为情的,就忙端起茶杯掩饰,他呷了一口茶,清香绵口,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品过的茶味:“你真是爽快人,这茶也好喝。”
严鹤庆也呷了一口茶:“把刘团长请来就是想替那三个后生讲个情,饶了他们吧,他们还年轻。”
刘徽理严肃起来:“他们是我的兵,你以为我舍得呀?和几个党员合计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们哪一个不是心在流血?可是,他们偷偷摸摸摘豆荚、刨红薯、扒莲藕,性质严重啊,你想想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谁受得了?”
“可是,几个豌豆荚与几条命比起来,哪重哪轻?”严鹤庆反问。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想和你说一说,八路军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离不开人民群众的支持,他们几条命与抗日根据地比起来,又是哪重哪轻?”
“自古就有民不告官不究,他们犯纪律谁看见了?”
“两位老乡看见了。”
“那是他们的地块吗?是糟蹋了他们的庄稼了吗?”
“他们说不是。”
“不是他们的地块和庄稼,他们说了不等于刮大风,你何必当真呢?”
“什么意思?”刘徽理盯着严鹤庆。
“实话对你说吧,那是我的地块,他们是给我打工的伙计,我要没说什么,他们还会有什么说的?”
“那也不能由着部队上的人犯自由主义。共产党的纪律不是制定给人听的,是约束行动的。”
“纪律是人定的,但也是活的,看你从哪方面理解。”
“老乡,你有什么看法?”
“说实话,当两个伙计向我反映这件事的时候,我气得浑身打哆嗦,恨不得把他们打个半死,我还大骂这两个伙计是饭桶。后来见你们动真格的了,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觉得为了几个豆荚伤了人命太不合算了,这事要是传出去,让人们怎样看我?让我以后怎样做人,刘团长,你只考虑你们的纪律,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刘徽理实话实说:“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别看我守着祖上留下来的薄田和家业,老日来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吃盐,弄不来;吃油,没处做;吃面,不敢拉磨,要说这些都还是小事,保不定哪天我的薄产也会让强盗们给夺去,就连这小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你们对老日是勠力同心,我对老日也是恨之入骨啊!”
刘徽理点点头:“你说的是实话,难得有你这样的见识,你真是开明人士啊。”
严鹤庆看了刘徽理一眼,神态有些不自然:“如果你要是把那三个后生解决了,你不说我是汉奸,庄上的人能不说我是汉奸?关键时刻我站出来,就是想为他们讲个情,为我自己留条路,咱们也能多份力量打鬼子,你说是不是?”
“我也不想为难他们,可是,老乡,这事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处分他们就不了了之,你站在我这个角度上看,该怎样收场?”
“刘团长,如果他们戴罪立功能不能取得原谅?”
“那就另当别论,这样上下都好交代,可是现在让他们去找鬼子拼命也等于是送死,弄不好还会坏了大事。”
“非要让他们打鬼子吗?让他们给部队买吃的救战士,给村里买吃的救群众,这算不算立功?”
“老乡,你开玩笑了,他们哪来的钱,真要他们有钱能买,还搁得住冒死犯纪律?”
“他们不是有军饷吗?我听说是一个月两个大洋。”
“现在抗日到了关键时刻,到处都向国民政府伸手,八路军的组织上也是捉襟见肘,军饷基本上都在拖欠着,尤其是我们现在,除了命和枪外,什么也没有,我能给他们发什么军饷呀?”
“没有军饷可以挣呀,用他们挣的钱立功。”
“严同志,老乡,别做梦了,这个时候能到哪儿挣钱?”
“刘团长,让他们几个把我莲藕池塘里埋下的莲藕重新扒出来,把水草捞干净后再埋上,我给他们发十块大洋。”
“这个好办,就是有了钱,现在你让他们到哪儿买吃的?”
“要想在这上上下下买细米白面比登山还难,不过,让他们掏十块大洋买两头牛总不成问题吧?”
“买牛?”刘徽理听得一头雾水,“到哪儿买?”
“村里的粮食,牛羊猪鸡都被日本贼子洗劫干净了,幸好我后山上有个槐树林,就让管家拉了几头牛到了那里,交给护林人看管,可是,放那里也不是常事,也不安全,后来我想还不如卖了,刚才我让管家去捡两头膘肥的公牛牵回来,牛肉归你们部队,你们吃有劲了能打狗日的日本人,牛内脏归我,我也嘴馋了,牛骨头、牛尾巴、牛杂碎煮上两大锅,也能让村里的群众喝一碗腥汤度过眼下难关,这样一来,你能说他们是不是有功之人?”
刘徽理听到这里,起身给严鹤庆敬了个礼:“共产党有恒心打走日本人,你们有信心过上好日子,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太平的日子不远了。”
严鹤庆急忙鞠躬还礼:“老祖先有句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祝福写作快乐,万事如意,佳篇连连,尽情绽放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