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凰】榕树,坐忘在时光的水岸(散文)
我一直认为文字是能够与时光对抗的;我也一直认为,榕树是能够把时光坐忘的。
因为我认为能够把时光坐忘的生命,才能够超然于时光之外,获得无限的生机!
榕树便是这样,以岁月为团蒲,坐忘在时光的水岸,不知年岁的生长着,可葱茏成一座大山;可构建成一个华丽的殿堂,鸟的天堂;也可澎湃成绿色的海岛……在我居住的城市,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榕树。
我的目光一旦落在榕树上,便不舍得转移视线,因为榕树那巍然、蓬勃的气韵,隐隐透着一种让我无法抗拒的美,而我却又无法喻清心中的那种感觉,直到我读到一篇散文《榕树,生命的进行曲》中的一段话“善于思辩的哲学家说,美就是充满生命的人和物。我相信,因为榕树,我才相信。”我才恍然,我无法言喻的那种美,是榕树蓬勃的生命之美!
当然这只属于一个女子对榕树的深爱己见。
我是一个行走在时光的水岸,比较沉默寡言的女子,因为喜爱榕树,所以我的目光总是投向有它身影的所在。它们神闲气定地岿然在时光的水岸,是那样的平静、盛大、丰茂、超然。我时常伫立在城中随处可见的榕荫之下,为其雍容、华贵、超然之姿,所倾倒,所叹服!
我迷恋着榕树。我与榕树的缘,起于小时候读了巴金的散文《鸟的天堂》“是一棵大树,有着数不清的桠枝,枝上又生根,有许多根一直垂到地上,进了泥土里。一部分的树枝垂到水面,从远处看,就像一棵大树躺在水上一样。”那是怎样的一种大树呀?从那时候起,小小的我便开始按文索翼,在天地间寻找着榕树蓊郁巍然的身姿。
我只一味地寻找着“鸟的天堂”一样的大榕树,于是年幼时,我错过了生命中许多的小榕树,又因为那时的我对它们的小,总是不屑一顾,就好似对自己的小一样,充满了不耐烦。孩童时代,时光在我眼中,恍若缠脚的老太婆颤巍巍地走着,而我一幅老长不大的样子,我嫌弃自己的小,就好像嫌弃小榕树一样。长大后,我看到盆景里的小榕树,它们顺应于小小的天地中,百折不挠,将缠绕在身上的奴役着根枝走向的铁丝,化干戈为玉帛,化为绕指柔,化为前进的力量,走向葱郁的未来!而且我还惊讶的发现榕树在小小的盆景中,亦可以独木成林。那时我再一次为榕树的从容、倔强、蓬勃的生机所折服!回想起孩提的自己以小傲物,是多么的幼稚与可笑。
不过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些。我依然在天地间孜孜不倦地寻找着榕树伟岸的身影。终于在我昂首力求长大的时候,生命的舟载着我驶入了初中的学涯,也遇见了生命中第一棵的大榕树。
那棵大榕树,生长在校门口闽江江畔一块突兀而起的大岩石上,我不知道,它当年是怎么从那块大岩石中破石而出,又物换星移了几生几世,才葱茏成那样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它那苍劲雄浑的树身,举着企图侵占整个水岸的树冠,以飞天的姿态,遒劲潇洒地向闽江水面倾斜而去。裸露在岩石上的根群,向整块岩石包绕而下,恍若天罗地网,将大岩石网在根中。盘综错杂、灰白色的巨根,沿着临江的岩崖如瀑般披泻而下,一路扎根于岩缝的土壤之中,一路不断地探索、跋涉、嗅着泥土的芬芳,朝着前方的前方,探寻着沃土。从水岸上,朝那布满粗壮榕根的岩崖望去,那一条条灰白色的榕根,在阳光下反射出生命的光波,在时光中纵横决荡着,恍若一位位坚強不息的探索者在荒芜之地,开拓出一条条蜿蜒的山径,把生命引向更广阔的天地!
那倾斜向水岸弯曲多节的巨枝,托起无数的桠枝,绿叶,朝着天空的方向,蓬勃生长着,随风翻滚的绿浪,仿佛要把蓝天白云淹没。那些桠枝会如春蚕吐丝般,吐出许多褐色根须,一丝丝一缕缕垂向地面,随风悠闲自得地飘荡着。看似干枯易断,漫不经意的根须,一旦触到地面上的土壤便一头扎入泥土成了地下的根,滋养着、强壮着地面上的根须,发展出一根又一根的生命支柱,与母体一起担当着一树的繁华!
“那是什么?怎么会从枝变成了根、变成了顶天立地的支柱!”我好奇地问了当地的居民,才知道那些带髯须的根枝,便是榕树特有的气根。
原来,一棵榕树,在岁月的长河中,可以独木成林,正是那些气根,不断地强大,不断地加入,以百计,以千计,不断地发展出新的生命的支柱,顶枝立地,把一棵榕葳蕤成一片山脉纵横的树林,坐忘在时光中,创造着生命的奇迹!
从那以后,每每放午学,我若无处可去,便会走向那棵大榕树。它盎然卓立在水岸边上,映入我这位豆蔻少女的眸中,恍若一座有山脉、有峡谷、有丘壑、有浓荫遮蔽的大山。我会奋力爬上由许多气根纠结成的崎岖的山道,经过一座建在粗壮的树干分叉口处小小的庙宇,虔诚地礼拜了一番,因为那不知年岁的榕树在当地居民的眼中,已成了神的化身,我必须入乡随俗,不能不知敬畏。然后攀向由巨枝开辟出陡立的山路,跨过巨枝之间形成的峡谷,小心翼翼地走过枝与枝交错成的空中走廊,然后坐在虬结缠绕在一起的山脉上,仿若坐在一座绿意盎然的空中楼阁中,倚靠在绿窗前,恣意地享受江水拂面的温柔,聆听着风吹榕叶沙沙的声响,欣赏着那些不论伸向远方,还是伸向苍穹的榕枝。它们似乎都有着使不完的劲,不断向外延伸,向上突破,寻找着生命的广度与高度!那些不知疲倦,不断寻找生命中广阔空间的榕枝,仿佛也给了我不尽成长的力量,那时的我,会英姿飒爽地站在榕枝上,朝着榕枝伸向远方的远方,望向千帆竞渡的江面,想象着这千帆之中有属于我的那一叶扁舟,带着我驶向未来的未来!
初中三年的学涯,榕树给我带来不尽的成长的力量,从此,我也与它结下不解之缘,相约着未来的未来,不见不散。
也许冥冥中的注定,长大以后,我来到了一座城市,这里的榕树,无处不在,俨然成了这座城市的图腾。据说这座城的榕树现存的62个品种1455株古树名木中榕树就占了20多种885株,其中上百年的约600株,上千年的就有6株,因而这座名为福州的城市,也叫做榕城。
锦瑟年华的我,走在榕城中,一直以为未来可期,谁知世事无常,人生之中,不如意事常八九。因为体弱多病,我的人生之路,并没有太多的精彩,直到青丝泛出斑白,但我从不因此而感到气馁,因为我的身上自少女时代便浸染了榕树的顽强与不屈,总是身体力行,尽自所能,让自己的灵魂超然于苦难的病躯之外。
如果说我用唯美的文字写文是我诫不掉的瘾,那么榕树便是我离不开的精神拐杖。我敬慕它的沉稳、庄重,世事的无常奈何不了它,在暴风骤雨前,它也能力挽狂澜,护佑着绿荫之中的小生命。它的从容、平和、安祥,会让人总是不由自主地靠近它,在它的绿荫底下、或散步、或对奕、或歇息。它会让喧嚣者趋于平静;让孤寂的人走向内心的繁华。
每当我缱绻在榕的枝枝叶叶中,总会低吟着:“枝是天上的根,根是地下的枝。”我想这是泰戈尔写给榕树的吧!多么的形象呀!每每此时,我便会低头看看如贲张的血脉,奔走在岩石之上,探索在土壤之中的半隐半现的粗壮的榕根,又抬眸望望虬结错杂,奋力向上,不断地寻找更广阔的天空的榕枝,欣赏着层层叠叠的枝枝叶叶在阳光下反射出的生命的波光,还有那些众志成城的气根,它们一起努力着,把一棵榕树构建成一座不容侵犯、神圣的殿堂,守护着自己的一方天地。此时,我瘦弱的躯,便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驱走了卑微、弱小、与胆怯,一下子变得丰盈、华丽、强壮了起来,孤独的灵魂也变得绿意葱茏!
每当我身置于密不透风的榕冠之中,安静的时候,我会常常怀疑,这里的时光是凝固的、静止的。其实,不是时光静止了,而是榕树把时光坐忘了!
于是,我会时常打坐在榕荫底下,望着遒劲的枝,望着绿蝴蝶般随风翩然的叶,沉醉在榕髯飘飘的潇洒中,相对坐忘在时光中,不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