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追】春色里的野菜(散文)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在诗经的开篇《关睢》里,首先描写的就是山野之物“荇”,它是一种浮在水面的植物,绽放黄色的小花,可以食用,是一种野菜。它的下一句就是“窈窕淑女”,这野菜香吧?连淑女都来了,野菜香,美人香,分不清了。
在乡下人看来,春色里有了野菜,世界开始泛绿了,生活开始盈香了。
一
春天来了,野菜醒了。不要被视觉里的绿左右了啊,还有春风着色后的香,淡淡的,萦绕于鼻息而不觉,经过眼前而不知,需要有感知春野之香的能力,才可以真正走进春天。冰冻的河水融化了,溪流顺着山谷缓缓流淌着,在艳阳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地上的草儿青了,河边的柳绿了,漫山遍野的植被一片青翠,大地万物仿佛是刚从一场冬梦中醒来。喜欢踏青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也开始着手准备到野外喜欢的去处。有的爬山,有的玩水,有的垂钓,有的自驾游。乡下的牧人,喜欢挥舞着鞭子,哼唱着山歌,赶着自家的羊群,沿着山间小道,慢悠悠地走进开阔的青草地。
我喜欢春天的到来,因为春天里,有我最喜欢的家乡野菜。每逢这醉美的季节到来,我总会抽出时间,提着竹篮,带着小铁铲,沿着乡间小路,走向广阔的田间地头,山坡树林,去采挖风味弥漫芬芳四溢的野菜。
野菜,采集天地间之灵气,吸取日月之精华,是大自然馈赠人类的一道野味美食。在小河边,麦田地垄,山坡上,果园里,到处生长着,一丛丛,一片片,纤细油绿。有的开着花儿,红的,白的,黄的,粉的,像小精灵似的,仿佛眨巴着眼睛,微风吹过,摇曳着,玲珑多姿。
阳春三月,最早从地里冒出来的野菜,是荠菜。“春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鸭”,这是古人对春日荠菜随处可见的诗意描述。荠菜分板叶荠菜和散叶荠菜。板叶荠菜,叶肥大而厚,浅绿色,品质优良,风味鲜美。散叶荠菜,叶片小而薄,绿色,香气较浓。荠菜具有止血降脂降压,消炎抗癌,利于排便等功效。荠菜具有多种吃法,荠菜水饺,荠菜馅饼,荠菜糊塌,荠菜豆腐汤和荠菜炒鸡蛋,当然,我最爱吃的还是荠菜水饺。每逢这个季节,只要周末回乡下老家,就会迫不及待地携着采挖工具,到大门外的西河边,或者父亲承包的栗子园的树底下,尽情采挖,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能采到满满的一篮子。回到家里,摘掉不能食用的枯叶,扭掉根部,用清水洗净,晾干,便可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口味,包荠菜水饺,或烙荠菜糊塌。亦可作为下酒菜,卷着泰山煎饼吃,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正如诗人陆游《食荠十韵》里说的:“惟荠天所赐,青青被陵冈,珍美屏盐酪,耿介凌雪霜。采撷无阙日,烹饪有秘方,侯火地炉暖,加糁沙钵香……炊粳及煮饼,得此生辉光。吾馋实易足,扪腹喜欲狂,一扫万钱食,终老稽山旁。”
看出来,古人对荠菜的喜好,也是如此情有独钟啊!
有人说,荠菜可以代表春色,不仅仅是从苍凉的土地上萌出绿色,而且,荠菜以其鲜美,让口舌有了告别冬季单调的可能,整个春天的记忆,荠菜占据了一半。
二
除了荠菜,开春后不久,苦菜也相继钻出地面。苦菜,又称为天香菜、荼苦荚、甘马菜、老鹳菜、无香菜等。在我们老家,以苦菜叶的宽窄肥瘦而分为大苦菜和小苦菜,叶宽肥者为小苦菜,叶窄瘦者为大苦菜。苦菜味感甘中带苦,可炒食或凉拌。凉拌时先将苦菜择好洗净,过水轻焯控干晾凉,姜蒜切末,加入盐、鸡精、香油、白糖、米醋、辣椒油少许,搅拌均匀后装盘即可。有抗菌、解热,消炎,明目等作用。我最爱吃的是炒苦菜,除了洗净晾干的苦菜,还要准备好鸡蛋,辣椒,葱白若干,根据自己的口感搭配。先将鸡蛋在锅里炒熟,再加入辣椒和葱白混炒,少许的盐,等炒片刻,再将苦菜放入锅中,均匀翻炒,苦菜叶稍蔫,马上出锅。如果作为下酒菜,最好再搭配上油炸花生米。这道菜用煎饼卷食,香辣甘苦,食欲大增。小时候是听着奶奶教唱的儿歌《苦苦菜》长大的,歌词大意仍还记得:苦苦菜,要苦根,吃的苦菜,长大了身。也许是从小吃着苦菜成长的,直到现在对苦菜别有一番深情。
其实,苦菜全身是宝,苦菜根切莫废弃,洗净晒干的苦菜根泡水喝,最有益身体心。苦菜根则具有一定的消炎镇痛的功效,苦菜根泡水可以清热解毒、利水消肿、排脓,对于一些肝火旺盛的人来说具有很好的抑制作用。
因为我平时没事喜欢小酌两杯,有时微醉醺醺,这时用苦菜根泡杯热水,慢慢饮之,既醒酒又解渴,似有飘飘然,逍遥自在之快感。
伟人毛泽东说过,安贫者能成事,嚼得菜根百事可做。后半句出自《菜根谭》。谭即是谈,书名的来由源自古人云“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俗语亦云“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表现古代文人对于清贫的淡然态度,关于生活的理想境界是:布衣蔬食、闭户读书、优哉游哉。“嚼菜根”之说,就是说“少时吃得苦中苦,长大方能成大器”,人生是否成器竟然与贫寒粗食有关,想想也是,不乏这方面的实例。
苦菜根之白味之苦,是经过一冬的孕育,这种苦味吸纳着天地气候的精华,吃进肚子里,消炎舒气,琢磨起来也得哲理,苦是一笔财富,成语有“千辛万苦”,确实如此。就像梅花香自苦寒来一样,苦菜的苦味一点也不逊色于梅花的香。
三
乡下老家,春夏秋三季,野菜遍地,有的叫不上名来,不知名的野菜,有的是能吃的,只是未曾吃过罢了。能吃的野菜能叫上名来的也不少。诸如常吃的有,马齿苋(又称疤瘌眼)、蒲公英(又称波波丁)、面条棵、珊瑚菜、灰灰菜、薄荷,黄花菜,蓬蓬菜。除了地上长的,还有树上结的,如:槐花、榆钱、香椿、柳叶芽,嫩杨叶,“无事忙”(杨树上的花蕾)、核桃花等。野菜的吃法,根据其属性功能和食用的习惯不同,可凉拌,可烙饼,可煎糊塌,做炒菜,小豆腐,和面蒸窝头。可以说,凡是能采摘到的能吃的野味,几乎每年都要品尝个遍。采摘野味,既能分享绿水青山的美好,又能得到大自然给予的野味馈赠,何乐而不为呢!
算来,已是三年多没有回到乡下挖野菜了。因为老家旧村改造,已全部搬迁,父母也离开老屋,搬到外乡去住了。现在想来,家乡那熟悉的田间、山坡、小河边、树林旁,应是野菜遍布了吧。我知道,荠菜,苦菜,黄花菜,父亲原先承包的栗子园里最多,园子早已被征用,现在,还是原来的模样么,如果是,野菜们可长得肥美?老屋大门外的小河沟,西河沿的石缝里的薄荷还是成片的长着么?西河畔的柳树,杨树,也早已吐绿了吧,曾经的鱼塘坝沿上的两棵榆树,今年的榆钱也该缀满枝头了吧?老屋东南角的那棵老椿树,如果没被砍掉的话,一簇簇的嫩芽该是香味扑鼻了。可惜了,栗子园附近的那十几棵初长成的核桃树,恐怕已不存在了,不然的话,也快是花开满园的时候了。
四
从小生于斯,长于斯,两年来变得疏远而陌生。村东的金盆底、东河沟。村南的凤凰台、八亩地、南岭、磨石沟。村西的窜草岭,瑶家岭,八道河,多么熟悉又模糊的地方,那里是我几十年,曾经挖野菜留下无数次足迹的地方。
说起春色,往往常常青睐于那些妖冶的花,其实,野菜遍布于荒凉的地面,铺设着绿色,一点点形成绿茵,才是我们不能漠视的春色。如果说,春花是属于精神方面的,那么野菜则是更倾向于物质的,满足着我们的口舌之欲,一年的滋味从此开始,所以,野菜更需要我们记住。
别了,家乡的河山,家乡的田园,家乡的草木。别了,家乡的野菜们,再也见不到你们油绿玲珑的模样,再也闻不到你们花容的芬芳,再也享不到你们鲜美自然的食香。因为工作的关系,因为居住于城中,我渐渐与野菜疏远了,别了,也是带着无限的惋惜与留恋。
这不禁使我想起了一首《念奴娇·谁家野菜饭炊香》古诗词来:谁家野菜饭炊香,正是江南寒食。试问春光今几许,犹有三分之一。枝上花稀,柳间莺老,是处春狼藉。新来燕子,尚传晋苑消息。应记往日西湖,万家罗绮,见满城争出。急管繁弦嘈杂处,宝马香车如织。猛省狂游,恍如昨梦,何日重寻觅。杜鹃声里,桂轮挂上空碧。
猛醒狂游,恍如昨梦,何日重寻觅。我想,有一天,我会旧地重游,采摘那鲜美的野味,分享那野菜炊香。
人生是最有滋味的,若无野菜的滋味,人生的饮食就寡淡了,我这样认为。
原创2018年3月19日于北京,2021年4月26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