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人间值得】味酽一杯中(征文·散文)
周末去父母家,母亲要沏茶,找了半天,翻出一个浅棕色纸袋,瘪瘪的,用一个绿绿的长夹子夹着。母亲一面往外控茶叶,一面说,还有最后一壶,喝没了。我说,你们可真能放,都一年了,还有呐。这么好的茶叶,哪舍得总喝呀。母亲笑着,去找茶杯。
母亲沏的是明前龙井,儿子去年寄来的,当时他还特意交代,给我们一包,给外公外婆一包。我们的早喝完了,父母居然放到现在。
父母爱喝茶,而且偏爱绿茶,几十年了,一天两壶茶,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孩子们想表达孝心,又不知买什么的时候,买点茶叶总没错。爱人也嗜茶,因了这共同的喜好,老少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茶更是他们表达感情的载体。
唯独我,对茶没什么研究,喜欢它仅仅因为,它比白水来的有滋味,可以让不喜喝水的我多喝点水。我既搞不清茶的种类,更分不出好坏优劣,渴了,便做牛饮状。
小时候在农村,父母喝的是那种在集市上称来的,散装的大叶子茶,最便宜的也就几毛钱一斤。虽然便宜,但闻起来非常香。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里,用巨大的锡纸袋子装着。买的人抓起一小撮,凑在鼻子上闻,如果香气浓郁,便以为是好的,“来二两!”卖茶人利落地装盘称重,用纸包了递过来,嘴里夸赞着买家眼光好。买茶人欢天喜地接了,揣进包里,心满意足地离开。
即使这样的茶,平日里也是舍不得喝的,总要等有人来了,才会浓浓地泡上一壶。推杯换盏中,既能体现主人的热情好客,也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打开话匣子。
那时,父亲是民办老师,经常有老师来邀约着去开会或者探讨什么,母亲性格开朗爽直,跟村里人关系极好,所以,我家断不了人来人往。但凡有人来,家里就会飘溢茶香。与其说是茶香,倒不如说是茉莉花香。他们一边聊着近来的大事小情,奇闻逸事,一边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津津有味。我望着冒着热气的酱红色液体,十分好奇,它有红糖水好喝吗?记得那次我病了,母亲就给我冲红糖水喝,特别甜。吞咽着滋生的口水,趁母亲不注意,我悄悄端过她的茶杯,学他们的样子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浓烈的苦味儿瞬间入喉,继而堵在了那里,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满嘴发涩,难受之极。又怕被母亲呵斥,被那些人笑话,直眉瞪眼地强忍着,迅速逃离。心里更加纳闷,这么难喝的东西,他们居然还一脸快乐和陶醉状,真是奇了怪了。
许多时候,我在外面玩累了回来,他们还没有散,面前的茶水已然变作黄红色。谈兴仍浓的他们,或者重新冲一壶,或者因为时间关系,意犹未尽地起身作别。渴极的我早已忘了先前的苦涩,摸起母亲的茶水一口气灌下去,这时候的它一点都不苦,反而有了一丝淡淡的绵软的香味。
许是童年的记忆太过深刻,我一直对茶不感冒,就算喝,也只喝“落壶茶(别人冲淡了的茶)”,更遑论去了解和喜爱。
婚后,经常陪公婆喝茶,才慢慢对它有了最基本的认识,才知道原来它还分好多种类。公婆日子过得节俭,茶也是在集市上买的,散装茶,很便宜的那种。夏日惯常是花茶,偶尔会买点铁观音,冬日换成红茶。不同的是,婆婆在院里种了几棵金银花,夏天的茶水里,总浮泛着它俏丽的身影。
夏日午后,公婆沏了茶,摇着扇子喝茶解暑。不大的天井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滴水莲长得最高,硕大的叶子上,水珠随着叶子的摇摆,来回滚动,终于禁不住,顺着叶片跌落下来;马蹄莲正在开花,白嫩嫩的花瓣分外诱人;文竹碧绿的老叶之上,嫩绿的新叶含羞带怯地舒展,层层叠叠密而有序,透着雅致和妩媚;还有珊瑚豆、玉树、米兰,你争我抢似的亮相。甬路和花圃旁,红的黄的紫的月季,艳艳地笑着。金银花种在影壁前,像是专门迎客似的,一进门,浓郁的香气便拥个满怀。
茶泡好了,婆婆走到金银花前,挑几朵含苞待放的,用清水冲一冲,撒进茶壶里。茶水氤氲着热气,浓浓淡淡的香味一点点钻进鼻孔,是花香也是茶香。公公喝着喝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院子里,把他的宝贝瞧个遍,再折返回来,可坐不了一会儿,瞌睡虫就缠上了他。
后来,老房子拆了,公婆搬到了城里,再后来,公婆去世。一直到现在,那样的情景还是会打湿我的梦。
爱人偏爱绿茶,而且喜喝浓茶。茶叶泡开,满满当当的一杯,水只在叶片的缝隙里。这样浓的茶,不是苦得要命?哪还有什么清洌甘美可言呢?我想不通,经常忍不住唠叨他,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非常享受地说,这才够味儿。
朋友曾送他一套茶具,石头做的茶盘,一整套奇形怪状的小杯子。在我们家,喝茶一向是一人一杯,来客人了,就换茶壶茶碗,很普通的那种。这种茶具,还真没见过。他隔着包装,给我扫盲:这个又细又高圆柱状的,叫闻香杯;这个旁边有个小口的,叫公道杯;这个像剪刀样的,叫茶筷……这家伙,啥时知道这么多?我有些将信将疑。瞧我一脸的不以为然,他信心大增,拉着我大讲特讲茶知识,还说要提升生活品质,培养雅趣高情。我被他忽悠得晕头转向,完全忘记了以简为要的生活准则,听凭他将那块大石头,堂而皇之地摆上了我家的茶几。
茶几一端,是他的固有领地,饭后闲暇,他端坐小凳上,温壶烫杯洗茶,一丝不苟。然后擎了茶壶,细细的水线缓缓注入公道杯,再由公道杯斟入小茶杯,端起茶杯放在嘴边细抿,继而像喝酒样一口饮尽,摇头晃脑,极尽享受。我嗤之以鼻,这么喝水累不累呀,一茶杯还没有一大口水呢。他对我的挑衅直接无视,仿佛我是空气。
随着认识的茶越来越多,他的饮茶经越念越长。什么茶用什么茶具,什么季节喝什么茶,什么茶有什么禁忌……不厌其烦地在你耳边掰扯。去商场,茶具展柜是必去的,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相互观照对比,哪哪儿都爱不释手的样子。
每得新茶,都要先冲泡一杯,细细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
儿子在云南社会实践时,实践的单位送他们每人一块装饰性的普洱茶饼,做成了中国结的内核,可以挂在客厅里。爱人喜欢得什么似的,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够,原本对普洱不感兴趣,可还是禁不住诱惑,去商场买了一点回来。取一小块泡在玻璃壶里,看它慢慢释放伸展,茶汤渐渐变红、变浓,透着红缎子般的色泽,一股温软醇厚的绵香,伴着袅袅升腾的热气,慢慢散逸出来。他端起杯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陶醉了一会儿,才又放在唇边呷了一小口,在嘴里细细咂摸,终于心满意足地说,这茶,还真不错,入口虽有点儿苦,但回味醇厚绵甜,好,真好。
去龙井村闲逛,又被茶农现泡的两杯龙井迷惑住。那醉人的茶香、那淡雅的色泽、那清爽甘醇的口感,长出了长长的藤蔓,牢牢捆住了他的双脚,怎么也挪不动步。杯中茶冲了再冲,寡淡如白水,他才意犹未尽地起身,顾不得令人咋舌的价格,心甘情愿地掏银子。
后来还学会了养茶宠。
那是在吴山会场,他看中了一样东西:一个浑身赭色的陶制小孩儿,非要买。我百思不解,这么大个人了,买这干啥?他有些神秘地说,你不懂,这叫茶宠,俗话叫撒尿小孩儿,喝茶的时候把茶水浇在它身上,它就会喷水,很好玩儿的,而且,这东西需要养,有讲究的。我一脸不屑,抽身离开,他却兀自在那左挑右捡,挑得了,付款走人,毫不犹豫。一路上宝贝着,稀罕个没完。
在他眼里,茶和生活就是一回事,没有茶,如何谈得上好的生活?爱茶就是爱生活,品茶就是品生活。倒是我的“不上道”让他纳闷,不止一次挖苦我,你不是“文人骚客”吗,怎么能不爱茶呢?没见那些写字的,都是一盏茶、一卷书吗,那些字就是在茶水里泡出来的。难怪你写不好字。
经不得他恒久的洗脑,慢慢地,我也学会了喝茶,习惯了一杯茶、一面屏的日子,习惯了它苦涩之后的甘,习惯了它缠绵于舌尖的清幽绵软的香。
鲁迅先生曾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把喝茶上升到清福的高度,可见,先生亦是嗜茶的。我不曾喝过上档次的好茶,但欣欣然于先生所说的“清福”。小老百姓的日子里,无论是贫寒困窘,还是安暖舒适,都少不得它的影子。或许正是因为有它,再捉襟见肘的生活,也生出些回甘的味道;再匆忙烦劳的日子,也多了些沉着的意味,有了些清雅淡远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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