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成张，枣庄山亭区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表演天才。如果不是被时世耽误了，他能成就一番事业。不是我这么认为，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认为。他凡是见过的人，或遇到的事儿，都能形象传神地用语言和动作表达出来，拿捏人家的腔调等都很到位，一点也不逊色于当今登冠绝顶的赵本山。他出类拔萃的演技简直就是一个实力派模仿秀演员，常常逗得人大笑起来歪腚拽耳。
　　 认识他是我们初创公司时。那时候，我们几个合伙人兜里的钱不多，办公司处处花钱，处处打点，还要采购原材料，生产设备等，能省就省。因此，我们将生产地址选择在远离闹市的城乡结合处。
　　 那儿很僻静，是很多人合租的一排排桶子房。说白了，就是一个个的大仓库。里面有搞机械加工的，有搞橡胶制品的，也有生产家具的。我们所有人，所有车辆进进出出都要经过一条很深的巷子。院子内除了一排排的房子，所剩下就是仅能单行一辆车的宽度，像拐弯调头的事只有在稍微宽阔一些的院子外面进行。王成张是倒腾煤炭的，此处恰恰是他的煤场。小型车辆拐弯尚可，车身庞大一点就非常吃力了。第一次去找他，心里窝着梗，自己是初来乍到的候鸟，人家是老房客，给不给这个面子都未必可知。好在他非常热情。而且每一次遇到这种难题，他一点也不端架子，极力配合地收拾东西。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
　　 他的煤场挺大，但不气派，设施简陋，一张筛子，几把铁锹几乎是他干活的全部家当。他把煤炭堆成一个个的沙丘状，很小，像沙盘，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膜。时间长了，薄膜就由白色变成了黑色。他的客户基本上都是些大大小小的饭店，要么就是浴池或小型食品加工厂。送货的车子主打的是一辆五星牌汽油助力三轮车。只有在给浴池送货时才租上一辆载货汽车，这还要到秋凉以后，入冬时节。据他说这样的地方竞争力强，渠道狭窄，总共也送不几次。
　　 他的住处很简陋，简陋到第一眼看上去像农村里的羊棚。房子的四角由几根木棒撑着，空间里用砖头垒起来。砖头是从户棚改造处捡来的，大小不一，看上去也参差不整，然后在里面覆一层薄膜。房子低矮，空间倒是很大，都做成隔间状。里面布置了洗浴房，还有很多的床铺。洗浴用具就是浴罩里面放置一个大铁盆，那些床铺是从拆迁处被人废弃的家具里捡回来的，一起带过来的还有桌子、茶几等。
　　
　　 二
　　 听人们说，王成张不是他的本名。他姓王一点不假。年幼时，他生活很凄凉，早早没了父亲，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这样的单亲家庭，一般女孩都不待见。刚好邻村有一姓张的父女，他们俩相依为命。媒人一说合，女方有音，但是女孩爹必须让他到女方家落户，姓氏也要改，以后生了孩子也要随他们的姓。而且还索要一份高额的彩礼。这个条件太苛刻，改名换姓是侮辱尊严的事，更何况高高在上的彩礼钱，他就把推辞的话让媒婆送到女方的耳朵眼里。恰在这时，女孩她爹病了，卧床不起，病得不轻。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女儿尽快结婚，或许冲冲喜病就好了。他听从了人们的建议。人多，智谋也多，把入赘条件放宽了，不仅不要彩礼，名字也用了折中的办法，就叫王成张。顾名思义，本来姓王，现在改成姓张。名字叫得响亮，还好听。于是，一桩美满的姻缘就这样给促成了。老头儿一高兴病也好了。他们小两口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只不过老头儿命不长久，没待他们生子，就撒手西去。
　　 一个人在外面闯荡，王成张放心不下。他说媳妇长得太漂亮，和潘二一样俊俏，把她一个人放在家怕出问题，不久，就把她接了过来。我被他的一番话说懵了，悄悄问人家潘二是谁，他们就笑，说是水浒传里面偷情西门庆，被武松剖胸剜肚的潘金莲。
　　 其实，我认为他媳妇长得真说不上出色，倒是秉承了山东沃土出汉子的基因，很壮实。给他帮忙装煤卸车很是合适，这就也无怪乎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我与王成张很铁，与他媳妇熟识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她说，煤炭生意不好做，大大小小的饭店逐渐改成了气或电，用炭量越来越少。别看煤场这么大，其实是空壳。眼见得生意一天比一天泛黄。之前，她在家里面一边种种地，一边空闲时间做些集体下发的手工活，补贴家用。
　　 他煤场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随时欢迎客户的光临。在门的旁边卧着一条看家狗。那条狗待主人一点也不忠诚，即使陌生人进来，它也是一声不吭，摇着尾巴套近乎，在人脚踝处蹭着又是打滚又是撒娇。在大门内侧，靠近厨房的地方，他又用砖头和泥巴垒起一口露天灶台，上面用棚子遮住，四周连挡风的篱笆也没有。只要不下雨，每逢做饭时间，灶台上炊烟袅袅，热油煎炸着肉片，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扑鼻的香味常常馋得人直流口水。
　　 那是一个秋天，有一种形状如姜的植物成熟了。我对那东西很钟情。它类似于姜，却没有姜的辣味，我私自叫它洋姜。它嚼起来很脆，很爽。王成张说，这东西做熟更好吃。他把我从野外挖来的一兜子洋姜全部洗净泥巴，放锅里煮了。拿出来趁热一品尝，果不其然，咸味适中，香甜适中。我一翘大拇指，夸赞他堪称大厨级的手艺。他舍不得吃，全让我带走，就在我们推搡间，往门外一瞧，他们的女儿、女婿也拖家带口地跟着来了。咋一看，他女儿倒还颇有几分姿色。这一点倒是继承王成张细大条子高篠话（方言）的优点。
　　
　　 三
　　 知情人背地里说，他们是见不得光的夫妻，根本就没订婚。不合法，也不稳妥。他女儿学问不高，手机、电脑玩得很透彻。娱乐八卦之类是她的最爱。她又是名副其实的追星族，尤其喜欢吴亦凡、鹿晗等小鲜肉，故她追求的目标也是小鲜肉。当她到谈婚论嫁的年龄时，媒人介绍的也是小她几岁的小鲜肉。他们只是一碰面，就绿豆对王八，看顺眼了，以进展令人心跳的速度黏在了一起，还没等王成张狮子大开口要足额的彩礼钱，他们私奔了，一走就是好几年。等回来时，孩子都咿呀学语了。怎么说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孩子不调停，大人拿她也没办法。
　　 他的闺女婿别看年龄不大，机灵着呢！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心眼。随便几句亲热的话就能让王成张的女儿智商低到不知道东西南北。据听说，他私聊的美女不下十几个。出于朋友之间的好心，我让王成张提防着些。或者趁早把婚定了，以免夜长梦多。无奈，男孩还不到订婚年龄。王成张又说，没有弯把肚子不能缠镰刀头，量他也翻不出多大浪来。其实，噩梦就在后头。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的谈话不多久，他竟然无意间偷听到他与别的女人在网上聊天，那种亲密劲儿没法形容，恼怒之余，打骂了他一通。自那时起，他就开溜了，剩下的就是他的女儿怀抱着个吃奶的孩子孤儿寡母地凑合着过。
　　 她们母女一过来，王成张的儿子好不殃地辍学了，也跟着过来了。好在他的住处大，床铺多，再有个三亲六眷还能住得下。他的儿子是高中坯子，喝过几瓶子墨水。不过，没派上什么用场，大的干不了，小的不想干。物色来，物色去，最后在一玻璃瓶厂里当了一名学徒工。毕竟也是老大不小了，王成张回家几趟，托媒人说合。但凡四肢健全，头脑够用的人，找个对象倒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彩礼高了些。
　　 “彩礼再高能高哪里去？天塌了有我来扛。有人在，就不服穷！”王成张一咬牙，把全部的积蓄都拿出来把这桩婚事垫实了。有了儿媳妇，王成张日子过得也亮堂了，脸上时刻挂着美滋滋的笑容。他说，他的家是在穷山沟沟里，大多数人没见过天日，他要让他儿媳妇见识一下世面，就谋略着靠送煤炭的客户关系把她安排到生产沙琪玛的厂子里当了一名流水线操作工。
　　 他的儿媳妇名字叫凤仙，确实对得起这个名字，模样长得异常好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人总是潮潮的，不免让人心生怜爱。现在是靠脸吃饭的年代，不管生活得多艰苦，也不管多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只要有个好长相，就是金鸟。是金鸟，就要为她做一个金丝笼子，不然，一旦见多识广，思想就会欢腾，就想飞，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我不免为他莽撞的处置暗暗担心。
　　 生产沙琪玛的厂子，我也曾去过好几次。那时王成张刚接手一辆五菱面包车。是他侄子送的。他侄子原来与他是同行，干这个行当不下十年。他有一双睿智的眼睛，瞧到了好的生意门路，把车子、摊子、客户等都撂到他的生意场里。他暂时找不到司机，经常让我给他帮忙送货。因此，对于那厂的人员构造比较熟悉，也不敢恭维。他们都是男女混搭，尤其是那些滑不溜鳅的社会青年在女孩面前露骨的话像醋坛子里发酵久了长出毛茸茸的白醭，又酸又涩。在那种环境下，怕是再好的女孩也会被带坏。
　　 面包车底盘高，装煤不方便，王成张向我寻了一部小推车。其间，我们聊了很多，也谈到关于凤仙的事。既然是心里没有横劈柴的朋友，推心置腹的话就无所不谈，我也说出了对凤仙的担心。他没有一点迟疑地打包票，说她不是那样的坏女孩，他是看不走眼的。然后一口唾液吐在手掌心里搓了搓手，拉起小推车就往外走。既是告辞，又是下结论。
　　 迎冬时分，他乐滋滋地告诉我，准备筹备着让他们两个到来年开春结婚。并提前给我打个招呼，让我去喝喜酒的时候别忘记把车子带上，说婚车全部用朋情的，不再找专业车队。那时候我刚买了一部新车，是牌子硬气的商务用车，为接客户用的。
　　 过年回来，公司大门上的对联鲜红鲜红，就像刚贴上的一样。鞭炮声声里，年味还没有消失。当我路过王成张煤场时，却发现人去场空，里面除了漆黑的地面和零七碎八的几块带着煤沫子的薄膜，就是一座门上了锁的旧棚子。看情势有点不对劲。以往，过年前后是他生意最忙活的时候，他也从未回家过年。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叫凤仙的女孩跟着厂子里的一个小年轻跑了，那女孩的爹是个赌博鬼，把彩礼钱输了个精光。王成张到头来赔了钱不说，还空欢喜一场，心里承受不住打击，病倒后撤摊子回家了。我给他打电话，提醒是空号，从此与他断了线。
　　 我们公司虽然几经辗转，换了几个地方，他的煤场也被人承包建造成小型仓库，每每经过那儿时，总能想起那个煤场，还有那四面漏风破败的棚子和棚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