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春节，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我在老家待月余。难得空闲，我便动手收拾收拾房子的四周。父亲永远闲不住，见缝插针的利用每一寸土地，院子里满是花花草草，院外水泥路两旁是桂花、红梅、紫薇，挨着它们的是高大的红椿、槐树。一棵杏树旁边簇生着竹子，竹子旁边挤着几棵银杏。我先移栽了三棵银杏树，然后疏理竹子，砍掉死去的和较密的。清除低矮蓬生的刺藤、香椿苗时。我对父亲说：“香椿苗留些，吃香椿吧。”父亲说：“砍了吧，太多了，吃不完。”
　　 的确，房子四周占了主角的是红椿，高大笔直，开花结果落籽衍生的红椿苗实在不计其数。
　　 清理檐沟时，积沉的腐土需要除走，父亲从杂物间内翻出很久不用的箢筐。用它盛土，一次装不了多少，很没效率。我挑着时回想起以前挑柴禾担粪的时光，多少年过去，农活已经成了模糊的记忆，竹编的箢筐简直快成了活化石。我正勿自干着，邻居杨叔的儿子家财路过，热情地招呼：“哟，过年回来了？嗯这真稀罕，亲自干活。”
　　 我笑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活动活动。”
　　 家财说：“箢筐太慢，我家有翻斗车。”
　　 我忙着感谢，跟着去他家推翻斗车。家财和他哥的新房宽敞漂亮，占据着大部分大竹园。大竹园在我童年时光里可是天堂，如今变成了家园。家财的儿子比他还高，家财让他和我打招呼，他用陌生的目光看着我，语气轻微的打着招呼。我不自然地笑应着，在家财儿子眼里，我俨然是一个异乡归来的客人。
　　 有了翻斗车，方便快捷许多。吴婶出门倒垃圾，岁月的印痕并不能掩饰住她的干练利落，见了我笑嘻嘻地说：“嗯真勤快，正月里也不歇着。”
　　 我笑着与她答话。此时走过来一位大婶，显得瘦弱苍老，一边笑着和我说话一边问吴婶：“正好找你，有稻子卖吗，我买些喂鸭子，疫情闹的，也不能上街。”
　　 吴婶说：“有，一会儿回去问问当家的。”
　　 大婶和吴婶聊了一会儿走了。我虽和她微笑应着却不知怎么称呼。我问吴婶：“这位大婶是谁呀？”
　　 吴婶惊讶地说：“哟喂，你不认识她吗，咱赵小湾的，你张婶呀！”
　　 我暗自发窘，不是吴婶说起，眼前的张婶和我曾经熟悉的高高胖胖的张婶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她们小湾子里豆腐坊的香气一直陪伴着我的童年。
　　 檐沟清理干净，我顺手将房子东边马路坎上的杂树也砍了。父亲过来说：“把这一排树也放了吧，太大，遮荫，全是杂树，买树的也不要，要是再过去几年，我自己都干了。”父亲一生要强，如今终于屈服于年龄，岁月啊才是世间万物的宗师。
　　 放树的电锯父亲有，我叫来外甥帮忙。枹柳木质疏松，用手提电锯三下五去二就解决了。洋槐最结实，好在只有碗口粗，外甥上下对锯，锯路没有控制平整，槐树倒下时劈成两半，所幸只能做柴禾，放倒就行。剩下臭椿和泡桐既粗壮高大，又向屋院方向倾斜得厉害。如果锯不好，极有可能打了房子和院墙。我和外甥商量着不知如何解决。杨叔这时走过来，看看树，瓮声瓮气地说：“先用绳子拉着，往哪方倒便向哪个方向用力。”杨叔看上去老了许多，身体还硬朗，在我印象中湾子里挑稻捆数他捆的重，干农活极是一把好手。
　　 家里没有足够粗的长绳，杨叔回去拿来一条，拴上还是不够。吴婶的丈夫赵叔这时过来，对我说：“去我家拿吧，我家还有一条。”赵叔和杨叔年龄相仿，看上去比杨叔显老些，说话一如既往地快速利落。赵叔年轻时可是一个能人，会杀猪，会捣鼓机械，湾子里的脱谷机由他负责，热火朝天的稻场上他就是主角。外甥去赵叔家借了绳子，往树上栓绳子时梯子太矮，够不着，父亲对我说：“嗯徐婶家有个长梯，去借来吧。”外甥去借来梯子，栓好绳子，可如何下锯还是拿不定主意。赵叔说：“往倒的方向先打个月亮牙，月亮牙要打适中，不能小了，然后再锯对面。”
　　 大姐走过来看了一会儿说：“好好干，我回去做好吃的犒劳嗯们。”
　　 二姐也过来帮忙拉绳子，故意撇撇嘴对大姐说：“好家伙细着吃，疫情还不知啥时候结束呢。”
　　 外甥忙得满头汗水地开锯。枹桐树太高大，我和二姐两人力量根本不够，杨叔赵叔纷纷上来帮忙拉绳子。可是随着外甥下锯的速度，感觉我们四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够，枹桐树在风中摇摆得厉害，并不向预计的方向倾斜。这时下湾子罗叔两口挑着松毛路过，立马放下柴禾，上来帮忙。杨叔打趣他说：“老罗，嗯这天天上山，柴禾都让嗯弄完了，再打咱门口走，可得交税了。”
　　 罗叔拉着绳子笑答：“老杨，嗯可别不学好，现在反贪抓得可紧呢。”
　　 我们六个人齐齐的拽着绳索，赵叔一边拽一边连声指挥，大风中总算把泡桐、椿树安全放倒。
　　 我和二姐、外甥忙着锯树，杨叔收着绳子说：“老肖，要是以前，这些树可卖不少钱，如今只能当柴禾，嗯这回柴禾可烧不完了。”
　　 父亲说：“柴禾咋烧的完？屋前屋后随便弄弄也烧不完，别说又放这么多树。”
　　 吴婶这时走过来，对赵叔说：“嗯前天给老张的稻子咋是陈稻，人家虽说喂鸭子，可也没少给钱，我今天又给她送了一口袋新稻。”
　　 赵叔说：“送吧送吧，我当时哪想新稻陈稻，值啥，又不是人吃。”
　　 吴婶说：“嗯就大意惯了，人家咋想？”她虽是责怪，脸上却挂着笑。
　　 杨叔对吴婶说：“别说了，喊俩人上俺家打牌，晚上我管饭。”
　　 邻居们说说笑笑陆续散去，杨叔生着取暖炉的小屋外的烟囱轻烟弥漫，屋里响起打牌的笑闹声。父亲这时缓缓踱着步，打开话话闸子：“你罗叔两口能干，天天上山弄柴禾，唉，可惜儿子不成器，好赌，与儿媳离婚了，丢下个孩子由他两口养着，真是苦了孩子。你赵叔大儿搬上街了，他女儿命不好，丈夫得癌症，年轻轻的死了，他女儿又被迫改嫁。你徐婶的儿子小军在秦塆买的房子，湾子里人越来越少，年轻人一出去就不愿回来。”
　　 我接话说：“时间真快，常年在外，湾子里老小很多都不认识了。”
　　 父亲接着感叹：“别说你不认识，许多小孩我都不认识。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上下湾子里八十岁以上的人数数没几个了！”
　　 我一时无法接父亲的话，故乡，似乎与我渐行渐远，那么熟悉又有些陌生。虽然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诉说不尽的悲欢，可每个熟识的面孔依然亲切，充满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