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圆梦(微小说)
老牛哥的婆娘春兰病入膏肓,五天汤水未进了。卧床不起的她,两只灰暗的眼睛死盯盯地瞅着那破旧房梁上的苇子棚,犹如那里藏着她的什么救命稻草,或某种期望。从春兰轻轻翘起的嘴唇里,老牛哥细听发现,不时微弱地传出:“水生——水生”的呢喃声。
“春兰这是糊涂了,产生了幻觉。”守候身旁的婶子眼泪汪汪地说。
老牛哥弯下身,伸手在春兰眼前晃了晃,抽泣着:“春兰,你醒醒,醒醒呀,俺是你当家的老牛啊。”
这一叫,春兰好像有了感觉,慢慢地转过脸,两只无神的目光瞪得更大。她瞄了一下四周,然后呆呆地注视着老牛哥。
老牛哥用力握住春兰干瘪的手,鼻子一酸,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滚落。
多少天来,面对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婆娘就要阴阳两隔,老牛哥别提多伤心了。他打心眼儿里晓得,婆娘的病是因为思念儿子水生落下的。只从水生高中毕业,为了不让父母受累,非得放弃去大学读书的机会,自己死活选择到南方大城市打工挣钱。哪知,水生这一去,五年没回。五年来,有关水生的好消息一点没有,坏消息倒是一个接着一个:有的说,水生生得帅气,一表人才,给一个大老板做了女婿。有的说水生发财了,自己在外边享受城里人的贵族生活,把父母忘了。不管别人咋说,水生的事老牛哥心里早明镜儿似的,但他不能和婆娘说,婆娘春兰要是知晓,那是万万不行的。尽管,婆娘对这个唯一独子思儿心切,朝思暮想,几年来甚至落下了,抑郁、心衰、厌食、以至于气伤肺,火伤肝的肝癌晚期,老牛哥仍然没有向婆娘春兰透露丝毫水生的事。老牛哥想,心里再难受,宁愿自己打断牙往肚子里咽,也绝不能让婆娘了解儿子水生的真实情况……
老牛哥缓慢地抱起春兰的头,使她稍坐起一点,以便让婶子用小勺子给她喂点水喝。春兰的嘴角干燥得起了皮,裂开了口子。春兰无力吞咽,送到嘴边的水,只能沾一沾,润一润。之后,又不得不瘫软地躺下。
“咚咚,咚咚咚咚。”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牛哥的叔叔迈着大步急三火四地闯进来,他的大嗓门还带着喜悦:
“大侄子,大侄子,快看,水生来信了——来信了!”叔叔将手里攥得有些发皱的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老牛哥。“这是我来的路上,大队通信员交给我的,说是邮递员刚送过来,你快看看,里面都写了啥?”
老牛哥接过叔叔手里的信,打开乐呵呵地在春兰眼前一抖,立马见她嘴角上扬,闪现出一种惊喜的表情。她朝老牛哥努努嘴,意思催促他赶紧读一读儿子水生的来信。
老牛哥打了个嗓,便高声地念道: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吧?千万别怪儿水生不孝。说老实话,儿子如今已经出来五年了,这五年开始儿子混得确实很差,每天只靠打零工度日,根本没挣到什么钱,自己维持吃饭都勉强,怕家乡人笑话,无脸面和你们联系。后来,有一天,我在偶然的机会里,遇到了一位老乡,他是个大老板,是他教会了我怎样做生意的行当。现在我不打工,自己做生意了,在深圳华强北开起了一家自己的品牌专卖店,销售的都是国家大品牌的电子产品。眼下,还雇了人,聘用了店长和员工。现在我有时间可以回去看你们了,我们有钱了,我想让你们以后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别挨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累了,把你们二老接到深圳来,在我身边,我可以天天陪着你们。
爸爸妈妈,见信如面,千言万语道不尽儿的思念。请爸妈放心,现在我正出差在外地,月底回去就到老家接你们去,开自己的爱车回,你们一定要等我呀。
你们的儿子,水生。
老牛哥读罢信,见春兰激动地伸出手,嘟囔着让信交给她。她翻来覆去地看着品着,如获至宝。在春兰看来,这不只是一封信,是儿的命,是远在数千里之外儿的召唤。不知哪来的一股劲,春兰猛然间自己坐了起来,咬着牙吃力地说:
“快,扶我出去,到大门口老槐树底下。”
老牛哥家住在村口的东边,走出房门就是村子头。进村的一条黄土道旁,生长着一棵多年的老槐树,老槐树根深叶茂,几度沧桑。久远的年轮,承载着小村悠远的历史。春兰坚持要到这老槐树来,几个人也许都明白了其中的奥秘。记得,水生离家的那一年,就是春兰在这和大家一起送他坐村里的拖拉机走的。
一股微风吹过,头顶大团大团的云朵徐徐飘过。春兰望着天边一道道阳光洒满田野,脸上挂上了幸福的笑容。顺着眼前这一条通往远方充满希望的乡村大道,不一会春兰就醉了,而且,醉得进入了永远甜蜜的梦乡……
见此情景,婶子不解地冲老公和老牛哥嚷嚷道:
“你说说你们叔侄俩,这整的是哪出啊?”
叔叔没言声。
”唉,别说了,婶子,俺们这也是没办法呀。”老牛哥连连叹气,“如果不这样做,要是让春兰知道,水生几年前就因为误入传销组织,被逼坠楼一去不归,那她能闭上眼睛吗?她的病况已无术可医,回天乏术,为啥不能让她走得安详点纳?俺看这个梦圆得值。”
说到这,老牛哥转过身,面对春兰悲痛的双手合十:
“安息吧,春兰——俺的婆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