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有广袤的黑土地，也有深山老林，在山野里，要寻一片水域，太难，但近年人们借助山谷形成的池塘，或截堵水流形成的池塘，开始了与水打交道的生活。
　　
　　 一
　　 山谷里自然形成的池塘并不多，自从有了沟系承包以后，每一位承包人就在池塘的建设上大动脑筋。都会在原有池塘的基础上，再适当地增加着池面。积极的发展，人们看山野水系的眼光也不一样了，总是争取物尽其用，地尽其利。
　　 这些池塘由下至上，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山谷里的角角落落。这些池塘基本有两个作用，一是抚育蝌蚪的孵化池，另一个是为成蛙预备的越冬池。孵化池都很浅，大体上都有个形状，多以长方形为准。平时里面没有水，呈干涸状态。只是到了春天的时候，雨水渐次充沛了，才能显出生机来。
　　 在池底铺上一层塑料布，然后把水引进来，为的是更好地吸收到阳光的热度。阳光是一位慈祥的好母亲，对于她所抚育出的孩子，总是关爱有加。一大群黑色的小蝌蚪们，像一大团黑墨，时而凝聚在一起，时而被水洇散开去，聚有形，散成状，给人充分的想象空间，一个个画面在瞬间形成，简直就是一幅浓淡相宜、挥洒有度的水墨画，更寄托着池塘拥有人的希望和未来。
　　 越冬池则不然，因为深度，让一个个池塘都如深蓝的宝石一般晶莹。越冬池不光有深度，还要有一眼山泉在其中。严冬时节，越冬池里的厚冰厚重，将这里封闭得严严实实。此时断然不敢打开冰面，那样严寒会趁虚而入，将冰层下面的水重新冻住，里面苟活的小生命，都将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此时，那一眼山泉就好像是一台自动的制氧机，会为苟活的小生命们提供生存下去的机会。一池活水，是那么的生动而鲜活，看似平淡无奇，却涌动出无限的新鲜感，所泛出的生命气息，是充满韧劲的，是灵动的。
　　 沟系承包者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以林蛙养殖为主，池塘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有些人认为池塘多多益善，多比少强，却忽略了池塘的应用性。人为的安排，里面都有一厢情愿的成分。蛙们的意愿是不容被违拗，被强迫的，它们最普遍的反应是冷落这些违建的池塘，不想去光顾这些设施。
　　 尴尬了，这些池塘空有一池清水，却冷冷清清，不被蛙们接受。蛙们为什么不接受这些池塘呢？当然是有人为的错误在其中，让蛙们不喜欢。有些池塘的选址过于冷僻，山谷里的阳光照射时间短，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池水冰凉，蛙们跳进去，会立刻冻出一身鸡皮疙瘩，当然不会喜欢这里，便纷纷转投别的池塘去了。幸好，这里的池塘众多，总有它们喜欢的池塘，也算是亡羊补牢吧。
　　 新兴的产业总是面临着困难，但一步步摸索，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人们在其中总会发现一些东西可以利用。
　　 这些池塘蛙们不喜欢，可鱼儿们喜欢。这些池塘的设置，无意间成就了这些鱼儿们，竟然把这里变成了山谷渔场。真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自然界里的事情就是说不清道不明，一件没有办明白的事情，居然衍生出许多的枝蔓来，并且开出花，结出了果，还吸引来众多的分享者。
　　 无尽的东北森林，辽阔的东北黑土地，可以存放我们多少理想和尝试啊，一片土地的开发从来就不会有终点，也不会枯竭，这是千百年来的土地留给我们的想象空间。
　　
　　 二
　　 有一种叫“柳根子”的野生鱼，活跃在山涧溪流里。这种鱼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鱼，有较广泛的分布，几乎在东北的各条河流之中，都能看见它的踪影。它属于冷水鱼类，喜欢集群活动，喜欢在山间的溪流里生活。它们往往在每年的汛期来临之际，逆流而上，进入山谷的溪流里。
　　 在大山里的池塘，比较山谷之外的河流，有着得天独厚的小环境。较之外面，这里的食物更丰富，水质更清纯，也让它们更惬意，慢慢地形成了非常可观的数量。
　　 记得有一次去山里踏察，回来时已时值中午了。阳光炙热，温度上扬，路过一个池塘，却见水面上浮起一截截树棍一样的东西，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哪里是什么树棍啊！分明是一条条黑脊梁的柳根子鱼。这群鱼都有一拃多长，还不时地反射着银光。此时的气压低，水下缺氧，让它们一起浮到水面上。它们都是黑背白腹，游动起来，在摆尾的瞬间，便亮出了鱼肚白。
　　 后来，我才知道，池塘里的鱼多了，环境就差了，缺氧便成为常态。这么多的鱼，总是为那些有准备的家伙预备。这些家伙正踩着春天的步点，从南方飞回来。它们三五成群，排列整齐，翅膀的扇动频率和节奏都是一样的。它们顺着河流向上，溯源而来。此时，坚冰初融，河水喧嚣，流淌而下的大块冰，堰塞河道，形成一个一个小小的湖泊。河水尚在艰涩中，无力去托运这些沉重的笨货。各个山谷之水还没有流出，没有了泉与溪的流淌，就没有了一条条江河的奔涌。
　　 河里鱼获一类的东西还是很丰盛的。一冬的寒水让河里的生物，麻木得没有了知觉。一只只蝲蛄，一只只林蛙尚在梦中呢，就被水流带了出来。它们亮着肚皮，随波逐流着，兀自在未醒的状态呢。严冬季节的河道，河流被封冻着，水在冰底下艰难地流淌着。一段段河道已经被冻得很坚实了，比石头还硬。春天的温暖是河里芸芸众生的记忆，一线希望尚存，有一双不可泯灭的眼睛，始终在瞭望着辽远的天际，春天来了，会看到的。
　　 开河时节是无比欢腾的，野鸭是不会错过的。一声声鸣叫在回应着远方的呼唤，它向母亲河致意，发出最美好的问候。翅膀的扇动更加有信心，更加有力，贴近了再贴近，让河水声与翅膀的扇动声交融在一起。
　　 大河的凌汛期没有持续几天，便上下通畅起来。一场春雨过后，鱼儿的身体一下子灵活了，扁扁的鸭嘴连影子都搭不到了。林蛙在这个春夜里，纷纷蹦上了岸，去池塘里做一年之中最为关键的事情。野鸭的灵活是不容低估的，它们有一对快速而灵活的翅膀，往来河流的过程里，便洞悉了山谷的情况。它们就好像是一架架侦察机，于空中俯拍下这一口口池塘，蓝色的小池塘是美丽而销魂的，看一眼就不能忘，那里所飘散而来的气息，更是让它们迷醉。
　　 大山自有大山的系统，池塘，树林，沟壑，溪流，这些地理地貌的形成，就是为了那些生物的生存栖息，那些生物，包括鱼儿、飞禽，大山这些环境里的主宰者，没有这些，我们的生活就失去了生机，人们就不会产生什么想法了，所谓的“绿水青山”，就难以变成人们向往的金山银山了。
　　
　　 三
　　 老汪是这条沟系的承包人，每年的春天便早早来到这里，做林蛙的孵化工作。
　　 他家在延吉市，退休了，闲来无事，就承包了这条沟系，他说为了解闷。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不去玩，不去游，偏偏来干这个，真的让人觉得这个人挺不可理解的。城市的喧嚣是一种噪音，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远离喧嚣，去寻找一种宁静，是一种回归自我的开始。我这样理解他的行为。那天他刚来，就和我相识。谈论几句，就觉得很投机。大家都喜欢自然的东西，话题便很容易搭，再有几句就相见恨晚了。
　　 他比我大几岁，退休在先，话题也轻松得像朵云，轻飘飘得说飘走就飘走，我只能在管护站里望着他，好生仰慕。我还不能说走就走，脚下有根，想拔起来，不只是需要鲁智深一般的力气，还需要其他的一些因素。
　　 老汪近些日子总骑车从门前路过，一身水裤外加一个操捞网，一身的池塘泥巴的臭气，远远就闻到了。他忙着去山谷外的野池塘里捞蛙卵，这是这个春天里的主要工作，不容懈怠。我站在门口，看他忙忙碌碌的样子，他总是挥挥手，意思让我去沟里玩。
　　 这天，不见了他的动静，便真的想去看看他。
　　 他的工作很简单，既然不用去捞蛙卵，别的什么活儿也就不多了，无非就是去看看池中的水多不多，少不少。他在孵化池不远搭建了一个小窝棚，三角形的，离地面还挺高，需要一蹦才能坐上去。我刚坐稳，他就看见了我，忙快步赶回来。
　　 我们刚刚坐定，没说上两句话，他侧耳听听，忙从衣兜里摸出一个鞭炮来，点燃了，随手扔进不远的一个破桶里。“嗵”的一声巨响，下面的池塘里便传来“扑棱棱”的扇翅声。他的耳朵可是够灵的，这么远都能听到。他好像很喜欢做这件事情，放一个鞭炮，便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坐在这里，我看到有好几个破桶，放在不同的地点，他把麻雀战演绎得如此生动。
　　 他来的时间可不短了，每天都是一个人在山谷里。白天尚可，温度还可以。晚上的温度便下降了，蜷在这么一个小窝棚里，考量的是他的耐力与耐心。他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要等蝌蚪都变成小蛙，蹦上了山，他才大功告成呢。
　　 我去他的孵化池转了转。发觉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的孵化池里怎么有蒲公英呢？难道是用这个喂蝌蚪吗？我见过喂蝌蚪的，都是喂玉米面，喂蒲公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能行吗？蝌蚪能像小鸡一样来鹐蒲公英的叶子吗？
　　 我蹲下身去，仔细看看，还别说，一些蒲公英叶子的边缘已经残缺不堪，显然是被蝌蚪们蚕食的。老汪是个有心人，他敢来承包沟系，绝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一定是有备而来。
　　 他的孵化池有几个在下面的池塘里，我问他，为什么选在那里？为什么就不能集中在这几个池塘里？那样不是便于管理吗？那样就不会天天为野鸭所累。野鸭本来不是为蝌蚪而来，与鱼塘厮磨在一起，焉有不擦枪走火的道理？我这么一说，他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了。“是啊，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说干就干，下面有两个孵化池，里面的蝌蚪有不少呢。把水放干，卷起塑料布，蝌蚪就自然而然地归拢到一起，然后装进桶里，倒进上面的孵化池里。
　　 我要走，他不允，说有鱼汤可以喝。我不禁问，你捉，野鸭子也捉，岂不一下子都捉完了？他笑了。没听说这柳根子鱼能捉完的，放心，今年夏天涨水了，它们又会像从前那么多。
　　 可不是吗！我的担心有些多余。我们正说着，下面传来了野鸭子欢快的叫声。它们和家鸭的习性是一样的，在无限快乐的时候，会抻长脖子，扇动着翅膀，大叫两声。他笑着说，这些二皮脸的鸭子，撵都撵不走。
　　 鸭声不时传来，它们心安理得了，我们也心安理得地喝起了鱼汤。
　　 渔场，不仅仅属于沿海，不只是在湖泊，谁会想到东北的大山里，还有这样的渔场。有了渔场，东北的山野活了，森林有了灵性，山溪有了归宿，而真正受益的还是东北人，发财致富，休闲养生，都可以在池塘里作一篇生动的大文章。
　　
　　 2021年5月7日首发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