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自2017年去世后，这整整四年多的时间，母亲除了在我家住了一星期，其他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在与父亲朝夕相处三十多年的老房子里。
　　 那时父亲刚去世，为了不让娘感到悲伤和孤独，我把她接到了我家里。可是只住了一个星期，娘便要回去。她说：“你们上班以后，留下我一个人在家里，除了帮你们搞搞卫生，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可做的，周围的人我又不认识，一天下来憋死我了。哪如我住的那地方，白天到自己种的小菜园浇浇水，遇到熟悉的邻居们拉拉呱，一天觉不着就过去了。你赶紧把我送回去！”素来以顺为孝的我，只好乖乖地把娘送回了她自己所在的家里。
　　 把娘送回自己的家后，我常常利用下班以后的时间，开车到娘那里看看，不只陪娘拉呱说话，有时候主要看看娘吃的、穿的、用的方面，有没有需要我去办理的。比如燃气需不需加？水笼头是否坏了需要修理？
　　 一个星期六的中午，我又一次来到母亲所住的小区。
　　 我“蹬蹬蹬”地跑到二楼，打开门，大声喊了几声“娘”，没人应答。“娘干什么去了？”正在我纳闷的工夫，母亲手里提着一塑料袋子回来了，我一看，袋子里全是花花绿绿的小碎布。娘说：“把这些碎布拼成椅子上的坐套，实在太碎的，我再把它做成抹布用。”
　　 娘戴着老花镜一边缝，一边念叨：“多好的花布。说扔就扔了，多可惜。我年轻的时候，到哪里能找到这么多的花布。有点布，我就打上浆糊，把它们一块一块粘在一起，然后绞成鞋帮，一针一线纳鞋底，做出一双双新鞋，让你们穿着新鞋，高高兴兴上学去。”
　　 听娘这么一说，我真是后悔当初的决定。娘手里的这些花布是妻子加工纯棉内衣裁下来的下脚料，门头没地方放，是我主张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一些花布拉到娘住的储藏室里的。
　　 想到这里，我一把把娘手中的花布夺过来，劝她：“娘，你都81岁了，哪能和年轻那时候比。现在，你白天浇水种菜，中午还要炒菜，做饭，照顾我家上学的思琦，已经够累的了。一个椅子坐套值几个钱？要是累出病来，还不够打针吃药的。”
　　 母亲笑呵呵地说：“没事，娘身体棒着呢！其实，娘干这些，不光锻炼了身体，主要是让自己每天过得充实。这说明娘虽然老了，但是在许多方面还有好多用处。”
　　 娘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有一次，我和小女儿思琦到娘那里，刚把车开进小区，远远看见一个老人俯身从垃圾桶里往外捡饮料瓶、废纸箱子。仔细一看，竟然是我的娘。
　　 娘装备还挺齐全，戴着棉帽子，围着围脖，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铁钩。
　　 我停下车，二话没说，就把娘拽上了楼：“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娘振振有词：“捡点破烂，换钱花呗。每天不能没事干啊！你看，我还捡了不知谁家丢弃的一个废抽油烟机，能卖二十多块钱呢！”
　　 我生气地从口袋里掏出50元钱，“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对娘说：“这些够了吧？求求你，娘，你别再捡了，行不行？”
　　 “你认为娘给你丢脸了。是不是？”娘开始小声解释着，后来大声说：“娘一没偷，二没抢，凭自己的劳动挣来的钱，有什么丢人的？娘倒觉得，比比那些在家什么也不干的懒人，娘光荣着呢！”
　　 娘说的我一愣一愣地，我惊奇得张大嘴巴，一时哑口无语。
　　 晚上，回到家里，和妻子说起这事，妻子笑着说：“娘虽然年龄大了，但一辈子操劳惯了。她不服老，也闲不住，光想手里有事做，证明自己还能挣钱，还能创造价值。以后，她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吧，我们得顺着她呀。”
　　 去年冬天，正是加工棉袄棉裤的好时机，妻子每天忙得饭都顾不得吃。可有一天下午，妻子回家后愁眉苦脸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雇佣的加工棉袄棉裤片子的孙嫂家中突然有事，请了假，可想为小孩订做棉袄棉裤的客户们等不及啊，眼看天越来越冷了，她们都想尽早为自己的孩子穿上棉袄棉裤，这可怎么办呀？”
　　 我听了干着急，妻子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下子喜笑颜开：“有办法了，娘不是为咱闺女思琦缝了棉衣棉裤嘛！我雇娘为我加工棉衣棉裤。”
　　 我有些怀疑：“能行吗？”
　　 妻子笑着答：“没问题，看我的。”
　　 第二天，我和妻子一起到了娘那里。
　　 妻子先将娘为闺女思琦做的棉袄棉裤拍了照发在微信朋友圈里，标注：这是81岁的老娘亲手缝制的棉袄棉裤，穿上轻便、暖和，每件套116元。
　　 别说，现在的不少人不会给孩子做棉袄棉裤，都想预订一套，还说别耽误了孩子过冬。
　　 不一会儿，妻子和我的朋友圈就有了不少回复的，妻子拿着手机，把大家想预订棉袄棉裤的消息告诉娘：“您现在了不得啦，这么多人想让自家孩子，早早地穿上您亲自缝制的棉袄棉裤。”
　　 娘两眼放光：“116元，太贵了吧？要我说，60块钱就可以了。”
　　 妻子笑着解释：“贵有贵的道理吧。我特意给您买了最好的布料，最好的棉花，我再帮您设计新的款式，一分钱一分货呀。”
　　 娘开心地笑着说：“今天晚上，你也别走了，咱们娘俩就开工。”
　　 妻子一脸坏笑：“娘，人家是冲着您才买的，都想沾沾您高寿的福气。如果是别人一起帮助做的，咱可算欺骗消费者。”
　　 娘点点头：“你说的对，咱做人得讲诚信。”
　　 过了一会，娘好像有所感悟，对妻子说：“事倒是那么个事，但你帮娘扯扯棉袄棉裤片子，铺铺棉花套子，总应该吧。挣了钱咱娘俩平分。”
　　 妻子加工订做棉衣棉裤的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加工人，满心欢喜。她不忘叮嘱自己的婆婆几句：“好，我给您打下手，但娘你别太累，三天加工一套就行。”
　　 “行什么？娘，你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别听她的。”我大声喝斥妻子。
　　 妻子一把把我拽到娘住的卧室里，告诉我：“老小孩。除了孝顺她，还得多让她接触新鲜事物。孝顺的方法，也有很多种，不能让她闲着，你懂吗？”
　　 没多久，我又发愁了。娘做得太投入，每天戴着老花镜低头做棉袄棉裤，劝都劝不住。娘一边缝，一边跟我唠叨：“我知道你们现在工作忙，花钱的地方多，得节省点儿。我活了81岁了，不能拖累你们，别看娘年龄大了，还有点用。多做几套棉衣棉裤，卖了钱，给思琦买辆自行车好上学，给上研究生的大孙女思源寄点好吃的东西去。”
　　 唠叨声中，我赶紧起身去了卫生间，关上门，泪水就无声地流淌下来。
　　 晚上，忙了一天的娘脱下袜子要洗脚，这时，思琦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说：“奶奶，我给你洗脚。”
　　 娘说：“不用！不用!”思琦把奶奶的脚轻轻拽过来，插进洗脚盆里，一边洗着，一边说：“奶奶，您每天辛辛苦苦为我炒菜，做饭，还要用捡破烂挣的钱为我买自行车，我为您洗洗脚应该的呀！”
　　 我和妻子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没想到女儿变得这么懂事。
　　 洗完了脚，娘一把搂过自己的小孙女，看看我们，心里除了幸福，还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