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大头儿(散文)
我家外面有一条走廊,邻居家小男孩的脚步声“啪啪啪”经常在走廊上响动,走到我家门前就戛然而止,我先听一会儿,知道又是他——大头儿。
时间长了,变成了一种诱惑,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我就放下手中的家务活,给他开门。有时候我正在写作,不想开门,可是他的小手不停地拍打我的门,心里又不忍。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只小脚就挤进来:惠敏阿姨,我的鞋穿没穿反?
我把他的小旅游鞋扒下来,左右交换,重新穿好。那只小脚丫满是肉,像块厚实的大面包。旅游鞋也好看,是红色的,像两盏小红灯笼搁在地上。
最初我对他产生的兴趣,是因为他说的话给我留下了一条稚嫩的伤痕。
有一次他从我家回去,要求我站在大门口看着他回到自己的家,然后再让我关门。
我问他:你怕什么?
他说:怕日本鬼子。
尽管我在门口站着,他还是走两步回一次头。
这句话,让我夜里都能想起来。一想起来,我就想起了电视剧里那些日本人对我们的同胞烧杀掠夺的镜头,想起了日本人当年在我们的国土上犯下的滔天罪行。
他只有五岁,脑袋长得特别大,比一般的孩子大许多。有两种解释:一种说是遗传基因所为,另一种说是畸形。
我叫他大头儿,这是我给他起的名称。
他懂得语言和语言的交换,也懂得感情和感情的交流,他还能听出话里有不好的意思。我常常表扬他,他就说我好。
他称我是他的好朋友,我们感情一天天在深厚。
一个灿烂的瞬间,往往能让人兴奋很久,更何况他给了我许多的灿烂。我十分喜爱他,经常带他出去玩,给他买雪糕和冰淇淋,六一儿童节给他买巧克力,这情义他还能记着,还经常说起。
有一年我过生日,我贴着他的小耳朵悄悄告诉他,听完后他使劲地点了几下头。
过了一会儿,他来找我,说要去走廊的外面撒尿,要我和他一起去。
到了外面站在地上,他说要给我尿一条大龙,这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大声地笑起来,他也乐得蹦起来了。
这条“龙”尿得真大,有两米来长,还拐弯。
我经常在家里包饺子,那天他问我:这是什么馅的?
我说:荤香。
他站在那儿不动弹,过了一会儿歪头看看我,说:奶奶不让我吃别人家里的东西。
饺子煮好了,我给他成了一小盘,他吃得一个都没剩。
有一天邮递员来给我送信,他又跟着进来了,我问他咱们居住的地址是什么?他说:九楼一拐弯。
我问他往哪里柺?他把右胳膊伸直,使劲往里拐着,拐进了心脏的部位。
我真盼望他能早早识字。
大头儿对陌生的文字充满了好奇,他又那么聪明,让孩子早日识字,是大人的责任。构成人生的全部经历,儿童时期很重要。
我家里的工艺品较多,他看在眼里。在外面捡了一个好看一点的空酒瓶子,他跑来送给我。捡了别人家扔的挂历他跑来送给我。捡了两个喂猫的瓷碗,他跑来送给我……
他晃动着大脑袋,重重复复地捡,重重复复地跑来送,我家快变成废品收购站了。
有一天下午我午睡刚醒,又听到“啪、啪、啪”的脚步声,我下床赶紧去开门。门刚打开,看到他张着嘴,舌头伸在外面。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舌头被刺扎了,让我快救救他。
实际上他是吃了他奶奶从早市买回来的柿子,外面通常吃的柿子一般都是经过加工处理过的,吃起来是甘甜的味道。他吃的柿子没有经过加工处理,味道是生涩的,他的舌头和口腔黏膜都感染上了,那种青涩味道吃到嘴里特别难受,口腔里像挂了一层霜。
他水灵灵的小舌头一时不停地在嘴里伸缩,口水从舌尖上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在这种情况下,越喝水越严重,因为水能把青涩味儿溶解,蔓延到整个口腔。听说有一个办法可以立即消除这种痛苦——糖。
我急忙剥了一枚糖块放进他嘴里。
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他欢快地笑起来,刚才好像不是他嘴里出了状况。现在他的舌头又灵巧起来,说要回去告诉奶奶,一溜小跑地飞走了。
他开始换牙,嘴里上面两颗门牙是同时掉下来的。他哭了,说没有牙吃不了大枣、也吃不了好东西。
我说坚持几天新牙就会长出来,他问我是几天?我说一个月。
他见了面就问:今天是第几天了?
大头儿走近我,把我拉进了童年时光,他给我带来了清澈的心境。他的思维总是那么奇妙,话语常常让大人琢磨。我不断地把他那些有意思的话语和朋友们讲,大家都认为他是写小品的素材。
昨天下午我俩在走廊上,他让我同时伸出两只手,然后看着我的脸问哪一只手是左?哪一只手是右?我告诉他以后,他继续问我吃西餐的时候,哪一个手用刀子?哪一个手用叉子?他对中国字不识几个,却研究起了西方文化。
大头儿的性格像个大喇叭,伤心和兴奋都张扬在外。一天他生气了,嗷嗷大哭起来,我说大头大头你快过来,我教给你儿歌:
大头大头,
下雨不愁。
人家有伞,
我有大头。
这个不好听,他说。
去年南方一些地区发生了水灾,我心里总有几分牵挂,电视每天都是打开的,好像只有打开,时时知道那边的情况我才能干其他事情。
大头儿在走廊上玩球,平均十几分钟在门外大声问一句:又下雨了吗?他好像受我的影响,也有些坐卧不安。我简直叫他问得哭笑不得,他虽然打乱了我的生活,但我的生活多了很多乐趣。
大头儿吹着肥皂泡的蒲公英在长长的走廊里跑来跑去,从这一家的怀抱跑到那一家的怀抱。有时捡来一块红布搭到头顶,演着嫁娶的闹剧,有时还学起了轿夫,一晃一晃地走起来。每当和人家再见的时候,两只小手一簇一簇地使劲开放着,像两朵白玉兰。他天天快快乐乐,我当然为他高兴。大头儿的笑声日日飞扬,惹得我的笑声也落英缤纷。
大头儿爱画画,他画了一尾小鱼,是一笔画下来的,问我:它活不活泼?
他还会画扫帚、蚂蚁,蚂蚁肚子下面还有好多条细细的腿,正在走路,画得还真不错。
我和大头儿的友情,最早是在走廊上缔结的,小眸子与大眸子都是澄清的,一下子便交融到一起了。我是那么喜欢这个孩子,喜欢他透明的眼睛、胖嘟嘟的小手小脚丫、稚嫩的话语……他曾勾起我对许多往事的回忆,也曾多次扫除了我坏心情的垃圾。看来人与人的接触,不单单只该接触一个年龄段的,长者和幼者都不能缺少,孩子的心灵是一道别样的彩环,把它接过来吧,自己身上同样会感染上色彩。
不用着急,他很快就会长大,我把祝福放在他的前面,前面大路又宽又广,洒满七彩阳光。
现在,有时我在外面走着,常常感觉有孩子喊我。大头儿,你搅乱了我的心思。
(任惠敏国家二级专业作家居住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