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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时光】等待(小说)


作者:千骑卷平冈 秀才,264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165发表时间:2021-05-22 17:37:16


   我在市中心租了个二楼的小门面,那栋楼一楼是商铺,租金贵得吓人,二楼原是住家,房东为了赚钱,把二楼也改成一个个小门面,租金比一楼便宜,出手就被哄抢一空。我在二楼开了家心理咨询室,说是咨询室,其实就我一个人。前台是我,后勤是我,心理咨询师也是我。这里生意不好,把房租水电除了,刚够我糊口。并不是因为这个城市的人,心里健康没毛病,而是不舒服之后,他们也只会认为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至于做咨询,花那冤枉钱干啥。
   五一快到了,母亲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回去一趟,说家里的黄瓜藤挂蔓了,要搭一个竹架子,她的腰不好,做不了这个活。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劳驾我。
   五一假期,以往是我生意比较好的时候,我不想回去。我跟母亲说,别搭架了,让它们随便长吧,那黄瓜也卖不了几个钱。母亲今年65,依然闲不住,爱在园子里侍弄瓜果,一园子菜,长势喜人,自己吃不完,就挑去市场叫卖。卖完回来,又会说腰酸背疼。我总跟她说,年纪大了,不要弄了,多去玩玩,她从来不听我的。
   “等等吧,等我有时间了,我就回来。”我在电话里对母亲说。
   就在这时,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咨询室门口,一边四处乱瞅,一边问:“有人吗?”
   我挂了母亲的电话,迎了过去:“有人,有人,快进来。”
   我招呼那眼镜男坐下来,给他端了杯水。男人开门见山地说:“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心里烦,想找个人说说,平常我也没人可说,看到你这里写的是心理咨询室,我想反正都是找人聊天,找你也不错。”
   顾客是上帝,你爱咋想就咋想,我满脸堆笑,说:“你说,你说。”
   二
   我小时候学过几年人物画,开始是素描,学了三年,开始转学人物,高中的时候,我妈就不让我画了,让我专心搞学习。但我还是想画,就偷偷摸摸地画,被我妈发现,就会大骂。我妈对我管得很严,主要是怕我学坏,我们上届有三个男同学,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砍死了人,被抓了,到我们那一届,不论是学校,还是家长,都比较紧张。
   转眼到了高三,我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枕头边上的习题集,习惯性地看上几题。看完,就会想起前一个晚上的梦,梦见自己进了考场,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面目模糊,无论我怎么使劲,都看不清她的脸,心里又明明白白,讲台上站着人,就是她。她声音很大,清清楚楚地往耳朵里灌:“考试,考试,都收起来,收起来。”我心里那个慌啊,我还什么都没背呢,怎么就要考试了,手忙脚乱地找钢笔,好死不死,钢笔没水了。好不容易,从梦里挣扎中清醒过来,全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湿透了,心里倒是蛮庆幸,好在是个梦。
   那个时候,心里容易烦,烦透了,我就从满是书本和试卷的教室里走出来,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去。那里清静,平常也没人,满山都是松树,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鸟儿,坐在树梢头,放肆地叫唤,不远处,也不知道是它的兄弟,还是情人,放肆地回应,叫得百转千回。叫着叫着,数不清的鸟儿,就开始齐声呼叫,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热闹一阵,它们就开始乱飞,在枝头跳着,闹着。
   我倚在树杆上,闭着眼,脑袋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刻都停不下来,这种感觉让我莫名烦躁,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拿出画板,画上几笔,慢慢地,那些莫名的玩意儿,就会从脑袋里抽身而去,我的心身,又像加满了油一样,又可以坐在教室里,背“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看资本家如何利用剩余价值剥削工人了,背着,看着,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也这样了,能考个好点的大学,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有时候,会遇到隔壁班那个女孩,她总是带本英语书。第一回看见我,她像是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大大的,尔后,她就找个地方念书去了,见多了几回,彼此有了默契,我们都会在晚饭前,到林子里坐一坐,我描上几笔,她读英语。久了,便有了攀谈的欲望,她问我:“你是隔壁班的吧?”“嗯。你好像叫刘云采吧?”“不是,刘文采。”
   黄昏的树林,万籁俱寂,鸟儿们去觅食了,只有松树静静而立。西边的天空,暮云沉沉,太阳不时从云层里溜出来,朝地面放射出万丈霞光,将林子里照得透亮,有那么一束光,照在刘文采的侧脸上,照得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金光灿灿。
   “刘文采,你想读哪个学校呀?”
   “我还没想好,能考个哪个,就读哪个吧。你呢?”
   “我也没想好,我想考个外省的,到时候,就能不听我妈的唠叨。”
   “一起加油。”
   高考最后的两个月,我更加努力地背“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说来有些讽刺,明明是最紧张的时候,背的东西却是《逍遥游》。不过想想也有道理,愈是紧张,越要放松,不然,一屋子的学生的脑神经,还没等到高考,就已经崩断。那段时间,我去小树林的时间很少了,心想考完就好了,将来会有大把的时间,到时候,我就在那里坐上一整天,可以和刘文采聊上一整天。
   考试前一天,我领了准考证,想着在学校呆的时间再也不会很久了,就在学校里到处看了看,走到小树林时,看见刘文采坐在平常我坐的树杆上,她看见我过来,慌得站起来。我朝她扬了扬准考证,说:“加油!”
   “光子,我听他们说,你会画肖像画,能给我画一张吗?”
   “现在?”
   “不是,高考后吧。等有时间了,给我画一张。”
   “好。”
   高考后,一切都放松下来。精神上似乎失了主心骨,我趴在床上,人事不理,睡得昏天黑地。我妈也不进来叫我,由我睡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起床洗脸。我妈站在灶台前给我煮饺子。她站在热气腾腾的水汽里,目不斜视:“有个女同学打电话找你,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了。我问她有什么事没有,她又说没事。”
   “有没有留电话呀?”
   “没有,下次她再打过来,我就叫她留电话。”
   家里的电话没有来电提醒,我在电话机上左右拨弄,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打来的号码。想再找找时,我妈叫我了:“光子,快过来,饺子要趁热吃。”
   吃完东西,我就有了力气,我把语文书,数学书,英语书,政治书,一股脑儿搬到阁楼里,我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要看到它们。我原想放一把火,将它们全烧了,可小我二岁的表妹打电话来,叫我把书留给她。为了泄愤,我在厕所里,把我做过的试卷全烧了,烧得浓烟四起,邻居以为我家起火了,狂按门铃,我妈站在铁门里给人家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孩子才考完,在整理东西。”
   同学中有好多人去外面旅游了,没出去的,就三五成群地玩,我跟着他们白天在街上乱逛,在奶茶店,冰淇淋店里蹭空调,胡乱喝着那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奶茶,晚上就去K歌,在迪厅里乱扭,出来时,马路上空空荡荡,我们站在马路牙子上,乱喊乱叫,偶尔路过的行人,奇怪地看着我们,我们朝他们哈哈大笑,吓得行人飞快地跑掉了。
   有天下午,我和几个同学约着去了建设路的一家冷饮店。那家店的大门,用的是清一色的雪碧色装修,让人一见,就心生凉快。我们坐在门口的遮阳伞下,一人拿一瓶汽水,商量着晚上去哪里玩。
   “光子,你怎么在这里呀?”有人叫我。
   我一看,是刘文采,她穿着一件无袖衫,雪白的胳膊在太阳下闪着光,旁边站着她班的两个女同学。
   大家都是同学,就在一起坐了,我拿了一瓶汽水给刘文采,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她说,什么都没做,就是玩,说完,她犹豫了一下,问我:“光子,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帮我画一幅画吧。我打电话到你家,每次都是你妈妈接的,我也不好说。”我说,好的,随时有空,一定给她画。我特意找店主要了笔和纸,抄了她家的电话,说到时候打电话给她。
   “暑假这么长,有的是时间,不急。”我对刘文采说。
   那幅画到底没画成,我总以为有的是时间。暑假里,每天好像什么都没做,但又好像很忙,等我记起这件事时,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一家外地的大学录了我,我的心思又全部投入到入学准备上去了,我也似乎抽不出时间给刘文采打电话。
   一晃多年,我在外地读书,毕业后就在本市上班。我妈觉得我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可以考虑结婚了,发动我的三大姑八大姨给我介绍对象。一番操作下来,不是人家嫌我是歪瓜裂枣,就是我看人家丑人爱作怪,来来回回,几年过去,转眼我就年过三十。我妈一天比一天急,她的近亲,远亲,朋友,朋友的朋友,但凡听说是个女的,就叫人家带来看,人家说:“比你家光子大两岁呢。”她必回答:“没事,没事,看眼缘,看眼缘。”
   有时候,我妈会突然对我说:“看来什么事,都得趁早,我记得你高中时,也有女同学喜欢的,都怪我,那时候怕影响你学习,把女同学的电话都拦了。”
   有一天,我小姑跟我妈说,想给我介绍一个在房产公司上班的女孩子,我妈一口就帮我答应下来。
   相亲约在星期五的晚上,地点就在我单位旁边的“威尼斯咖啡厅”。我过去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同事叫我早点去,可以先在咖啡厅打个埋伏,看得顺意的,就上去聊久点,要是不顺意,就借上厕所的机会给我们发微信,我们去救你。
   我才坐定,手机就响了,是小姑介绍的那个姑娘的电话,我接了起来,透过玻璃门张望,一个女孩子在马路对面四下乱看,像是看到了咖啡厅的招牌,直直地朝我这里走了过来。
   我有点蒙,这个姑娘有点眼熟,越看越熟悉,就是想不起是谁,我把眼镜取下来,用衣角擦了一下,戴上再看,果然是熟悉的面孔。
   对方大约也认出了我,问:“章小光?”
   “对,你是那个……”
   “我们初中是同学,还记得吗?我42班的,你43班,我叫刘文采呀。”
   回忆像开了闸的洪水,喷涌直来,我们谈得很愉快,说了很多以前的事,说起我们还共同记得的同学一些糗事,末了,还留了微信。
   我回到家,已是十一点,我妈还没睡,我才推开门,拖鞋还没换好,我妈就奔过来:“怎么样?怎么样?儿子。”
   “还好。”
   “那就是有戏,那就好,那就好。”
   我洗了澡上床后,又忍不住给刘文采发了微信,聊着聊着,就说起当年那幅画,她问我现在还会画画吗?我说会,功夫没摞下。她就让我给她画一张,我说好,等有时间就画。
   过了几天,小姑找到我,她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相亲的那个女孩退信了,说是不想交往。
   我一下子就懵了,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前几天不还是谈得好好的吗?怎么就变卦了?我给刘文采打电话,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了?可她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微信也拉黑我了,我去她家找她,那地方拆了,谁也说不清她搬哪里去了。
   三
   眼镜男似乎把自己的故事说完了,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也不像要向我咨询的样子,半晌,他看向我:“医生,你说她为什么离开我?”
   “她……”
   眼镜男不等我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我就只有这么多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不够也请你多担待。哎,她离开我也好,免得受罪。”
   说着,眼镜男站起身来,拉开门,直接下了楼,我在窗口看他,他在楼下站了一阵,直接汇入了大街上滚滚人流中。
   我起身收拾了两件衣服,塞进包里,拿手机打电话:“妈,我现在就回来。妈,我想吃你做的吃夫子肉,一定要多加点肥肉蒸,对,就是我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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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写得隐忍与克制,语言上有一定的留白空间,增强了阅读的思考余味,适当的场景描写,与小说情节推动,有很好的红花绿叶相互照应之感。小说的故事题材相对简单,但有着很好的立意延伸。小说主要就四个人物,作为心理医生的“我”,在家辛劳的母亲,讲述一段心灵故事的“病者”,和这个心灵故事中的女主角刘文采。或许倾诉故事的男子与女主角刘文采应有一个很好的故事结局,缘分总会把他们牵引到一块儿去,从学校到走进社会,每一次相逢,似乎都有突破那层窗户纸的机会。可是本来承诺的一件简单的事,为刘文采作画,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等了多年依然没有达成,以致于曾经的朋友变成了难以相逢的过路人。我们总以为时间还多,总以为机会还多,总以为一个小小的细节,并没有多么重要,那个失败的“画者”没有画出一个女孩的美好之处,也没有“画出”女孩心中他该有的样子。他的“病”是时间不经意间汇聚成最后的死结。还好,作为心理医生的“我”理解了母亲的用心,在时光的长河里,他找到准确的刻度。母亲并非多么需要一个儿子帮助的承诺,而是她要等到一份回家的真心意。很有味道的小说,倾情推荐,感谢支持征文!【编辑:绿叶红了】【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531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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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绿叶红了        2021-05-22 17:38:51
  别在等待中,把那份本该有的初心,慢慢地丢失了!欣赏老师的小说,创作愉快!
文学的道路上,虚心的学习,永无止境的冒险。
回复1 楼        文友:千骑卷平冈        2021-05-22 18:42:59
  老师辛苦了。
2 楼        文友:何叶        2021-05-23 07:32:13
  人这一辈子都输在等字。等不忙,等下次等有时间,等有条件……而人生最经不起的就是等待。文章写得不错,很有意义。
何叶
3 楼        文友:何叶        2021-05-31 21:33:13
  恭喜韩韩小说获得精品。真棒!加油。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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