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神州】五月槐花香(短篇小说) ——为纪念建党100周年而作
(一)
五月里槐花香
南河的水长又长
岸边的樱桃红,
南湖的麦子黄
我送阿哥去战场
……
兰槐花在睡梦中似乎又听到了那首刻在她骨子里的歌谣儿,是她朝思暮想的天亮哥唱给她听的。声音还是那样洁净嘹亮,像是被柱子山上的山泉水洗过一样。她还是站在那颗老槐树下,天亮哥的声音越来越近,天亮哥的脸庞也越来越清晰:四方的脸蛋,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英气……兰槐花笑吟吟地刚一招手,那个可爱的脸庞倏忽间就消失不见了。兰槐花从梦里惊醒,夜色填充了她的房间,也填充了屋外的院子、街道、树木和不远处的柱子山。她开开灯,披上睡衣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随从夜色涌进来的还有淡淡的槐花香。她知道,槐花已经开了,她要去看那棵老槐树了。望着夜色中朦胧的柱子山,两行浑浊的眼泪从她布满褶皱的脸颊上缓缓流下……
柱子山就在她家东南面,有烧开一壶茶的工夫就能走到山脚下。柱子山因山顶的一根高约三丈的石柱而得名。兰槐花小时候就曾听村子里的老秀才讲过那根柱子的传说,说是东海龙王敖广欲把最小的龙女嫁给玄龙,可是十龙女早就私定终身了,一直与镇守龙宫的神龟侍者私下偷会,最终东窗事发,被老龙王敖广所知。敖广大怒要斩杀神龟侍者,十龙女只好以死相逼,老龙王心疼小女儿就只好退步。便使出一计,许诺如果可以爬到柱子山的石柱子顶上便可把十龙女嫁给神龟侍者,但是有两个条件,就是神龟侍者必须变回原形且不能使用法力。神龟侍者为了心爱的十龙女便应诺而爬。他便开始了漫长的攀爬,他每爬高十丈,老龙王便施用法术使石柱子增高十丈……神龟侍者最后因力竭跌落柱底而亡,后来风化成了一座巨大的龟石。十龙女在悲伤忧愤之下一剑劈断了石柱,因此,石柱也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上世纪九十年代,那个传说经当地一个名人润色,被刻在了石柱子上。现在还成了柱子山乡村旅游综合体的一大景点,到柱子山来游玩的游客也必到此处“打卡”拍照。
这个传说对于柱子山周边的村民来说是深信不疑的,兰槐花也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这个故事让她幼小的心灵里生发出了一棵爱憎分明的种子,她憎恨老龙王的无情狡诈,佩服神龟侍者和的勇敢和忠贞,渐通人事后也曾幻想着能遇到她心目中的“神龟侍者”。神龟侍者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无比勇敢忠诚的,可是后来不知被谁家大人给“篡改”了形象,变成了一个夜间下山专吃不听话的小孩的“恶龟”。大人这么一吓唬,胆小怕事的孩子的哭闹声就会戛然而止,变得听话乖顺起来。可是,兰槐花却不怕,因为她从小就胆大勇敢,跟着男娃子们下河捉鱼,上山网鸟,独自一人上柱子山上割猪草也不曾害怕;后来,在日本鬼子侵略他们家园的那几年,兰槐花曾经常跟着村里的男娃子们一起用弹弓偷袭鬼子……再到后来,她参加了革命,就更加锻炼了这种品质。兰槐花一直觉得她的性格是柱子山赋予的,她是柱子山的女儿。即使革命胜利后,她也从未离开过柱子山。
柱子山,从远处看,其实更像一头“卧牛”,山势并不险峻,山路蜿蜒而稍许平坦;山上野生的各色杂树葳蕤葱茏,更有潺潺流水从一山洞泄出绕山蜿蜒流淌,落差高处便形成了小小的瀑布,蔚为壮观。那山泉水清净甘洌,就像天亮哥那清脆嘹亮的声音。兰槐花曾经在这里用纯净的山泉水洗过战士们的伤口,更洗过天亮哥的血衣;也曾经于不经意间偷窥过在瀑布下光着膀子洗澡的天亮哥。她第一次有了害羞的感觉。那时,山花那么美,山风那么温柔……
山上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对于兰槐花来说都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特别是矗立在山脚下入山路口的那棵一人合抱粗的老槐树。因为老槐树下有过她美好的时光,回荡过她铿锵坚定的入党宣誓的声音,更有让她一辈子刻骨铭心的伤痛。如今,她曾经清秀俊俏的面容也变得如同这棵老槐树褶皱的树皮一样,其中不知饱经了多少辛酸与风霜。这些年,也数不清是多少年,每到槐花飘香的季节,她总是雷打不动地来到老槐树下,一个人展开画板画一个人,画他二十岁的样子,画他三十岁的样子,画他四十岁的样子……其实,她的画画还是天亮哥教的,那时,天亮哥文武双全,唱歌、画画都是一流的。天亮哥曾经画过她,画她的时候,她正好就穿着军装站在那棵老槐树下,也是在五月槐花飘香的季节里。她的心第一次砰砰地跳,她的脸蛋儿第一次那么红。那幅画,她一直珍藏着。天亮哥就像把她直接刻到了画上一样。
她要画出天亮哥英俊威武的模样,可是,她总感觉画得不像。
今年,她下定决心要好好画,要再重新画出天亮哥二十岁的模样。还是在那棵老槐树下,一个素净文雅的女孩正在忙着支画板,摆放各种画画的工具。以前,兰槐花都是独自一个来画画的,今年她想好了,她要把她和天亮哥的故事说出来,说给她收养的这个孙女听。等她孙女兰思念做好准备后,兰槐花便拿起画笔,凝神静气地开始勾勒天亮哥的模样;画了一张,不满意,撕掉再画一张……那时,游客如织,簇簇拥拥的游客纷纷驻足观看,有的好奇,有的夸赞,有的过去想攀谈,可兰槐花仿佛置身于天外,对于游客们的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她却全然无知,沉浸在人画合一的至高境界里。
接连画了数天,可兰槐花并不觉得劳累。八十多岁的年纪,身板还是那样硬朗,她耳不聋、眼不花,中等的个儿,齐耳的银发,一身干净的衣服,与老槐树,与柱子山是显得那么和谐融洽。
这一天,当她画好后和孙女兰思念一起端详的时候,一个不曾相识的大男孩站在她们身后突然说:“奶奶您画的这个人我认识!”兰槐花正沉浸在画里,兰思念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大男孩,微笑地问道:“你认识画里的这个人?”那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盯着画又认真端详了一下,带着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嗯,我认识!”兰槐花似乎听到了,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身后的大男孩,心想一个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怎么可能认识几十年前的天亮哥呢?就好奇地问道:“小伙子你怎么会认识画上的人呢?也许和你的家人长得像呢?”
大男孩则神情认真地说:“和我爷爷家里墙上相框里的那张我大爷爷的照片很像,我也是学画画的,我也画过这个人!”
兰槐花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走上前握住那个大男孩的手追问道:“你大爷爷?他叫什么名字?”
“潘康才。”大男孩很平静地说。
“潘康才?不对,不对,画里的人是我的——他的名字不叫这个,可能只是长得相似罢了。”兰槐花刚才明亮的眼神似乎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我大爷爷一直在外面读书,听我爷爷说是读的艺术学校,还没毕业就去参加了革命,后来就杳无音信了。”大男孩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英气,那神情像极了天亮哥。
听到这里,兰槐花心里一“纠”,她抚摸着大男孩的脸端详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像,神情很像,高鼻梁也像。可是,可是名字怎么对不上呢?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天亮哥曾说过他参加革命后改了名字,以前他父亲给他起的名字是希望他健康有才,后来他是希望革命胜利迎接光明!”
兰槐花的情绪激动了起来,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她紧握着男孩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颤抖:“孩子,你叫啥名字?”
“我叫潘思明。”大男孩的脸上还是有些茫然。
兰槐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一把揽到怀里无声地抽泣起来。过了很久,她才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过来。把那个大男孩叫到一旁说:“孩子,你天亮爷爷就在我们的脚下。”
潘思明显然是陷入了惊讶之中,他喃喃地不知说什么好。
“孩子,你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吧,我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给你听,也给思念听!”那天晚上,兰槐花给那他们讲了很长时间。她时而喜悦,时而眼泪婆娑,时而如抖爆豆,时而停顿回想……
(二)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1948年的春天。柱子山上枪炮声大震,震地老槐树上的槐花纷纷掉落。解放军华东野战军某部3团5营奉命来到柱子山地区剿匪,与以刘三刀为首的最大一股土匪激战一天,终于在黄昏时分把剩余的顽固分子围困在了柱子山的石柱子周围。张营长拿起扩音喇叭朝山顶大声喊去:“刘三刀,我劝你早点放下武器向解放军投降,我们的政策是优待俘虏,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考虑,如果继续顽抗到底,我们一定会坚决、彻底、干净地把你们消灭掉!”
张营长的话音刚落,就听耳边一梭子子弹打来。听到山顶上飘来刘三刀粗犷的骂声:“老子才不信呢,有种打上来,别让老子逮着,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通信员,通信员呢?!”
“到!”通信员小赵气喘嘘嘘地跑到张营长跟前立正打了个敬礼。
“去把尖刀排的潘天亮给我叫来!”张营长目光如炬。
不一会儿,尖刀排排长潘天亮一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营长,你找我?”
“潘天亮,你们尖刀排的‘刀尖’怎么怂了,软了吗?!”张营长一脸愠怒。
“营长,这伙土匪火力太猛,我们排已经牺牲6名战士了,我,我——”潘天亮神情有些哀伤。
“这伙土匪盘踞在柱子山一带无恶不作,周围的老百姓没少遭他烧杀抢掠,如果不灭掉这股土匪,我们怎么对得起老百姓!”
“是,营长,我们尖刀排坚决完成任务,保证半个小时内攻上山顶!”潘天亮打了个敬礼后转身就朝尖刀排的阵地上跑去……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激战,尖刀排率先冲到山顶,以牺牲5人的代价终于消灭掉了以刘三刀为首的残匪。潘思亮身先士卒,在冲到山顶的时候被流弹击中右肩膀,可是他坚决不下火线,简单包扎后一直战斗到把土匪全部消灭掉才被战士用担架抬下来。战士们用担架把他抬到了卫生队,那会儿卫生队就设在柱子村里;抬回来的时候,由于失血过多,潘天亮已经昏迷了,卫生队队长马上找来备用的血浆给他输了血,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苏醒过来了。他肩膀的伤口已经被重新清理和包扎了,可是子弹还卡在了肩胛骨里;队长刚好从野战部队的后方医院培训回来,就连夜给他做了手术,把子弹取了出来。那时兰槐花被队长安排专门照顾他,也就是在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彼此熟悉了起来……
兰槐花在潘天亮负伤疗养的那段日子里渐渐地情窦初开。她和潘天亮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相爱了。在柱子山的天柱旁,在老槐树下,在小溪边,都留下了他们美好的回忆。潘天亮文武双全、多才多艺,在战斗空隙里就会教她唱歌和画画。潘天亮长得英俊高大,唱歌的时候声音高亢嘹亮,吸引了队伍里不少的女同志。有的频频给他表达心意,可是,他却不为心动,独爱着兰槐花。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男子汉的勇敢坚强,也感受到了小女人的温柔细腻,这一点是其他女同志不可比拟的。就这样,两颗革命者的心便深深地印在了一起。
在打仗的日子里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只要在战斗空隙里,潘天亮总会去看兰槐花,他们在一起讲述各自的童年故事,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打仗随时都会死人。在新中国成立的前夕,潘天亮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了。那天,他带着尖刀排在偷袭土匪王黑子老窝的战斗中被流弹击中腹部,被抬到柱子山下卫生队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兰槐花听说后是流着眼泪飞奔过去的,她拼命似地喊着救人,卫生队的同志们使尽了各种救疗手段,最后还是无济于事了。兰槐花的眼睛都哭肿了,她把潘天亮紧紧地抱在怀里,呼喊着他的名字。可能是回光返照,也可能是想再看一眼兰槐花,就在弥留之际潘天亮忽然睁开了眼,用微弱的声音说:“槐花,我要不行了,如果有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我,我再娶你吧……不要哭,要继续革命下去——我死后就把我埋在那棵老槐树下吧,我想每年都闻到槐花的香味……”
兰槐花哭了三天三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因为部队要尽快转移,营里决定当夜就进行掩埋。那晚,是兰槐花和尖刀排的战士们一起埋的,埋潘天亮的地方只有几个人知道,为了防止土匪、敌特反攻倒算,就没有立牌子。后来,为了不被人打搅,就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直到现在,柱子村的老百姓也并不知道。兰槐花一个人就这样守着她心爱的人,守着那棵老槐树,历经七十年的风雨而不曾动摇。那棵老槐树依然根深叶茂,兰槐花知道她心爱的人儿已经化成了那棵老槐树上的新枝,不断吐出新芽,不断生长变粗。可就在前年,那棵老槐树差点被人挪走。县里的一家旅游公司看中了柱子山的风景,就和村里一起搞了旅游开发,那棵老槐树正好屹立在上山的路口中央,旅游公司的人要把它挪走,要挪到新建的广场上去,就在他们准备开挖的时候,兰槐花拿着马扎坐在了挖掘机的前面,她决绝的态度和一副老革命者的凛然之气让他们没有敢动手,直到旅游公司开门迎接游客后她才放下心。
在那短短的几天里,兰槐花已经把潘思明当做了自己的孙子。潘思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大爷爷,也多了一位可亲可敬的奶奶。兰思念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们也知道了槐花奶奶更多感人的故事。其实,兰槐花心里一直思念着潘天亮,一生从未再嫁人。在她六十岁的时候,她收养了一名邻村的孤儿,那个孤儿就是现在的孙女兰思念。兰思念打小就懂事爱学习,兰槐花就一直供她读书,一直供到大学。兰思念学的是音乐,毕了业就回县城当了一名中学的音乐老师。她上音乐课的时候会经常唱那首歌谣给孩子们听。
另,样刊已收到。非常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