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捡核桃的时光(散文)
一
刚刚入秋,山色就在发生着转变,清霜还没有落下,一些树叶便自行发生了变化。季节就如同一道门槛,门里与门外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叶子的色彩是检验生长质量的标志,红便通红,黄便艳黄,来不得半点含糊。季节的立场是非常鲜明的,绝不会有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事情发生,山里的秋天便是在这样的信条下,红红火火地来到了。
管护站里的生活清净而淡雅,静谧的环境里,所生长起来的植物,也在心怀之中迎来了属于它的收获季。我于清晨里,听见房后传来几声掉落,发出“嘭”的响动,轱辘着进入梦乡深处。我一边揣度着,一边从梦中醒来。房后有两棵高大的核桃树,想来是到了季节,那一串串果实便掉落下来。
核桃树在山里的树木之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这个比例数是足让人吃惊的。寻找核桃树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任意去选一条山谷,便有数量可观的核桃树了。这是因为山谷之中,水脉丰富,喜阴喜水的它,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大部分地界。盛夏时节,它的叶子与别的叶子一样的碧绿,然而到了入秋以后,那黄灿灿的颜色便一下子覆盖了整条山谷,远远地看去,这条明艳的颜色,与山峦中的红艳相调配,恰如巨大花盘中的芯蕊。季节是各种颜色不同的花,区分的角度不同和认知的深浅,在决定在自己的辨识度。
一树的核桃,在慢慢地掉落着,于是,捡核桃也就成为山里人们的日常生活。这个季节的到来,不管男女老少都会进入山里去,好像是一个热热闹闹的节日来临。我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接触核桃,却不是捡,而是“打”,说起来还蛮有趣的。
打与捡之间的差别很大,打是要付出很大的气力,比如我们这里的打松塔,就要爬上树去把松塔掰下来。捡却不一样的,那是在等天上掉馅饼呢,天上掉下来如此的美事,是不是应该乐呵呵,面带笑容去迎接呢?是不是应该当做一个节日来过呢?如今的核桃值钱了,那核桃树就像摇钱树,去树下捡钱,谁都高兴啊!
想想我第一次去山里打核桃,是受一位小伙伴的蛊惑。那时候,家里的唯一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刚刚学会骑自行车的我,去十几里外的山谷,无疑是一次长征,也是一次绝佳的检验骑行技术的机会,足够新鲜刺激,便迫不及待地跟小伙伴出发了。
那个十几里路远的地方,有个名字叫“萝卜地”,那里是生产队的耕地,以出产大萝卜出名。我记得母亲常常在这里劳作,便经常来这里玩耍。十几里路,对于一个淘孩子来讲,根本就不是个事儿,溜溜达达,一溜小跑就到,来这里打核桃也算是跑顺了腿。
那时,还没有入秋,我爬上树去摇晃树枝时,才发觉核桃与树梢的亲密联系,用“牢固”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的。树枝晃动的幅度够大了,那一串核桃上下翻动着,就是不落下,让我大伤脑筋。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身子太沉重,不能像松鼠那样轻轻松松地跑去树梢。我能做的,只能是正在树梢这边,用脚使劲跺动树枝,将核桃颤落。
我在这边跺,那边却传来树倒下的声音。我以为同来的伙伴也在跺树,发生了什么意外呢。忙仔细看去,才发觉担心是多余的。那家伙竟然用一把小锯,把核桃树放倒了。
不知道怎的,我的心里很痛很痛,就为了这么一点点核桃,一棵大树就丢掉了性命,太可惜了。那家伙一边美滋滋地摘着核桃,一边问我用不用锯?
我非常坚决地摇摇头。那时候,岁数虽然小,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一连放了几棵树,摘了许多的核桃。我很无趣地又爬了一棵树,采了几颗核桃便草草收场。回家了,他的载重量过大,把自行车都给压冒炮了。我虽然少,却主动替他分担了一些,并且很讲义气地陪他一起推车回家。
这件事还有后续,过了几个月,来到冬天的时候。那位伙伴的父亲来这里拉柴禾,就把那几棵核桃树拉回家。尽管树头已经发黑,还是被林区派出所给扣下。他父亲被带回派出所审问,没有扛过去,便全都撂下了。我的伙伴那种采收方式,真的被秋后算账了。我听了这个消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就觉得那几棵树,没有白白丢掉性命,冤魂得以安慰。
二
“萝卜地”有大约二三十垧地的样子,是生产队主要耕作地点。去那里打核桃,算是意气风发,突发奇想了。母亲看着铺在院子里的核桃,这些所谓的收获,让她不言语,却笑容满面。她最小的儿子终于在她的目光里长大了,这份成人礼算不上好,却也不差,让她心里高兴着呢。她没有表扬我,却给了我一个提示。你要去捡核桃,再过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告诉你。
这是哪一天?我着急地追着她问。她笑而不答,转身去忙了。这一天也就轻飘飘地植入心怀之中,就像一粒种子,种下了莫大的希望。
这一天迟迟不到,让人不免心里着急。一张张日历牌所显示的日子,可是够慢的,翻一张可真费劲。就这样,我一直等到秋叶泛黄的时候,母亲才告诉我,可以去捡核桃了。
那时,萝卜地正在忙着收庄稼,我搭个方便的牛车。牛车慢吞吞的,我却不觉得它慢。公路有些颠簸,我却觉得很自在。坐过无数次牛车了,觉得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舒坦,
来到萝卜地,母亲指着地边的树,告诉我,那里就有,不要走的太远了。她这么说,是怕我跑远了,会让她担心的。其实,森林里没有什么可怕的,小鸟随处可见,偶尔还可以看见一只野兔子蹦蹦跳跳的,足够可爱。
我非常兴奋,一边走一边仰头看树,那上面的叶子已经掉落了许多,还有一串串的核桃在树梢上挂着呢。我在想着怎么去爬树,怎么去大显身手的时候,却觉得脚下硌得生疼。忙低头看去,呀!核桃都在地上呢,怪不得是捡核桃呢。
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蠢笨,干嘛要去爬树打核桃呢?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我来不及做检讨,忙着去捡。
核桃到了它该成熟的季节,山风吹来,枝叶摇晃着,好像彼此在说着悄悄话,情意溢满心头,一个个便欢欢喜喜地落下,没有半点忸怩。这时我发觉母亲说的是对的,真的不必走远。只在一棵树下,就有这么多。好年景的体现,都在果子上面,一串串足够大,小的有四五颗核桃,大的有七八颗呢,一串掉落到草丛里,就好像抱着一窝野鸡蛋。把它们像掏野鸡蛋那样,一个个地掏出来,是让人万分欣喜的事情。
母亲走来,见我在用手在剥着核桃皮,可是够慢的。她忙去折一根棍子,划拉一个小堆,便敲起来。她还要忙地里的活儿,把棍子交给我,让我去敲。我喜欢核桃皮的松软,不用棍子敲,也能轻松掰开,好像剥开一个个桔子皮。只是那里面的颜色不一样,一个橙黄,一个暗黑,要不然,就尝一尝,是不是一样的甜美。我举起棍子,一下子就敲出好几个出来,想我之前打的核桃,敲一棍子,那青涩的核桃蹦蹦跳跳,像受惊的小鼠一样,逃也似地钻进草丛中。
季节是打开事物的钥匙,那把锁打不开,需要耐心等待。那把开锁的钥匙也许在路上呢,等它到来,便一定可以打开。我的一双手被核桃汁染得区黑,让我想起了才学过“魔爪”这么一个词。我遇到一个人,就亮开两只黑黑的手,希望能吓到他。那人哈哈一笑,露出很白的牙,没有害怕,反而很是快乐,让我不得要领。
三
那时候,捡核桃只是为了香香嘴,满足口腹之欲。漫山遍野的核桃,人们会取一点点自用就得以满足。春节时,母亲制作的面食里就有核桃仁,吃到嘴里,可真香啊。想想这核桃仁是我的功劳时,更觉得香甜如蜜了。
后来的捡核桃发生了变化。核桃值钱了,有收购商来收购,喜欢的就是山核桃的真正味道。我又去捡核桃,却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
核桃换钱,捡少了肯定是不合适的,出门一天,不至于只捡一点点。村里人去上山,开着拖拉机,拉着老婆孩子,回来可是十几个袋子啊,就是稍差的,也套上了牛车。我的车,只能是手推车,去捡上一麻袋,这是我最大的本事了。
这时候,妻进家门已经有些年了。她觉得可以跟我一起去,至少可以帮我捶一捶,她说捶什么东西,是她的强项。我立刻警觉地看她,她见我认真了,便笑笑,她指的是洗衣服,捶衣服,不是捶人。
这条路不再坑坑洼洼,已经变成了一条水泥路。妻开初还跟我走了一段,我觉得她可以坐到车上面。有路过的人们,开着车拉着老婆,我觉得自己的手推车也不差啥,为什么不推着她呢?于是,十几里的路变成了两个人的路,一边走一边聊天,不知不觉这条路被缩短了里程。
核桃一如既往的多,我和妻忙得不亦乐乎,足足捡了两大袋子。今天这里捡过了,明天去哪里呢?妻这样问我时,我不禁也这样问自己。上山的人很多,都是各自走各自的路,今天你到这里来了,别的地方有人去了,也就是说,别的地方就不用去惦记了。
我们捡核桃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核桃的掉落声,我便和妻说,明天还来这里。妻有些疑惑地问,能行吗?
回去时,我还让妻去坐车,她不干。我觉得可以,她坐到车的中间点上,是感觉不到吃力的。就这样推着她来回,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如我所愿,第二天我们有来到这里,果然地上又掉落了一层核桃。把这些核桃都划拉到一起,虽然没有昨天多,却也少不多少。这样的捡核桃一直到树上的果实掉落干净,才告结束。
又过了几年,捡核桃的车也发生了变化,妻开上了电动车,她可以拉上我去捡核桃了。我却觉得不如手推车那么好,一步步地走去,那段岁月便踏踏实实地装入心怀之中。沉甸甸的时光像核桃,香喷喷又暖肚腹,我的情爱可都在那条路上呢。
还是那十几里路,走了几十年,却依然在走。只是走在这条路上,不知不觉间,走去了许多。我的青春年华呢?还有洒在路上的许多汗水呢?不去想了,人生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只要活着,就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