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恒】【宁静】翻山越岭来看你(小说)
驱车登上堪称贵州屋脊的韭菜坪,闯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姹紫嫣红的多星韭菜花,那铺天盖地的芬芳,激发了可馨无尽的想象,她感觉进入了神仙境地。
正如燕秋所说,韭菜坪的秋天是最美最迷人的时节。可馨又叫又跳,长发飘飘、身着白色长裙的她仿佛从云端降落的天使一样,将笑声传递到每一朵花上。
“可馨,我没骗你吧,美不美啊?”燕秋笑着问可馨,露出一口洁白的闪着贝壳光泽的糯米牙,还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美,美死了,寒江雪柳和潇湘夜雨要后悔死的,燕秋,你现在就打开微信视频,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羡慕死吧!哈哈!”
燕秋赶紧打开手机,视频连线寒江雪柳和潇湘夜雨,当他们看到可馨开心地叫着,又跑又跳地徜徉于花海间,连连说道,真后悔了,明年一定要来!
一
燕秋、可馨、寒江雪柳和潇湘夜雨是江山文学网芳草社团的文友。
燕秋最先认识可馨,就是因为可馨细腻真诚的文字,当她读完可馨发表的几篇游记后,便决定要加入芳草社团。彼时,燕秋正读研三,刚与出国留学的男友分手,整天浑浑噩噩,欲罢不能,她一直想找个出口让自己走出来。
可馨是一个化妆师,每个月连续工作三周后,她将剩下的一周用来四处游走,一边走,一边用文字记录下自己的足迹,并将这些文字投到江山文学网。与燕秋在网上认识后,两人很投缘,不久便聊得热火朝天,从标点符号到“的”“地”“得”的运用,可馨都耐心地引导燕秋,不到一个月,燕秋发表出的文字也有模有样了,只是整体的文风比较忧郁。可馨说,燕秋,你这样不行的,要不,你出去走走吧,四处看看后你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可以让你忘掉许多不愉快。燕秋说,每天都要做实验,难得走出学校。可馨说,你不能老是做乖孩子,得寻找正真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可馨说得对极了,燕秋一直都是爸妈眼里的乖孩子。从小到大,她没离开过广东,不,确切地说,是没离开过华南大学。爸爸在华南农大任职,是林学方面的首席专家,他希望燕秋能接班,充分利用好这些年他奋斗拚博出来的人脉和资源。燕秋在华南大学附属幼儿园度过了学前时光后,从小学、初中到高中,都是在华南大学的附属学校上的,大学到研究生,也都是在华南大学,读的都是林学专业。为了避嫌,父亲没直接带她,但学校里谁不认识父亲?燕秋的导师对父亲唯命是从,所以跟父亲带她没什么区别。她的内心不是没反抗过,但失败了。父亲是典型的凤凰男,对燕秋格外严格,一切都必需听他的,妈妈一开始还帮着燕秋辩解两句,后来发现,这样会招来燕秋爸爸狠狠的教育,妈妈便放弃了,甚至到最后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爸爸的同盟军。燕秋心里很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从来不问她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其实她也没好好规划过自己的明天,不知是爸爸的强势所至,还是广东这个一年四季都暖洋洋的城市,让她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大学时,燕秋曾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师兄,但不敢去表白。读研究生时,爸爸的一个得意弟子来追她,她本是抗拒的,因为她搞不清楚这个人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为了讨好她的父亲。可妈妈说,都读研究生了,该谈恋爱了,不然等到读博时,怕是不好找男朋友。妈妈三天两头叫那个男生来家里吃饭,父亲也默许,仿佛这个男生就是他们认定的未来女婿一样。然而等燕秋真的喜欢上那个男生时,他出国留学了,不久便与燕秋分手,爸爸妈妈还是错看了他。
之后燕秋的身边并不缺追求者,如乐康。乐康也在读研,但醉心于民谣,常背着吉他与几个志同道合者坐在校园的草地上弹唱。乐康一直想方设法让燕秋忘记前男友,每天都关注着燕秋的一举一动。某天,他的想法与可馨不谋而合,他想带着燕秋出去走一走。乐康说,他要带着他的乐队去看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在贵州一个风景奇丽的地方,问燕秋愿意去吗?
燕秋那分钟正在思考可馨的提议,所以大方地答应了。她给导师留了一张请假条,便拎着行李箱与乐康他们出发了。当她坐在从广东到贵州的动车上时,一想到父亲看到假条时暴怒的样子,她禁不住想笑。
二
乐康的那个朋友叫李铭远,就在贵州赫章韭菜坪半山腰上的一所学校里,他是那里的音乐和语文老师。学校只有三十五个孩子,从大到小不一,所以一个班分几个年级。学校只有两个老师,一个就是李铭远,一个是校长。
“乐康,你是怎么认识李铭远的?”下了动车,坐上去赫章的大巴车后,燕秋问道。
“李铭远之前在广东待过,在几个酒巴当过驻唱歌手。后来他的父母身体不好,催他回家考个正式工作,他便回贵州老家,考上了谷洒小学的特岗教师。”乐康一边擦拭着吉他,一边说。
“哦,原来他也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啊。”燕秋叹道。
“也不完全是,当时他考大学时,就没听父母的意见去考那些好就业的专业和学校。也许他觉得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没混出什么名堂,还有,他是独子,所以两个老人让他回去,他不得不回,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到了赫章,简单填饱肚子后,乐康他们租了一辆车,前往谷洒小学。
谷洒小学坐落于贵州屋脊—韭菜坪的少数民族村寨里,海拔2900米,是贵州海拔最高的小学。
车还没爬几个弯道,坐在前排的燕秋就嚷嚷着让师傅停车,打开车门,她便蹲在路边吐得花容失色。乐康又是拍背又是递水,心疼得手忙脚乱。燕秋吐完,在路边吹了好一会儿风,才敢上车。师傅没办法,只得慢慢开,本来只要一个小时的上山路,结果开了两个小时。等到谷洒小学门口时,天都黑了。
晕晕乎乎的燕秋没看清李铭远长什么样,喝了点粥就躺下睡了。第二天清晨,燕秋是被一阵吉他声惊醒的,她爬起来循着声音向窗外看去,一眼便看到在乐康与他的伙伴们中间的李铭远。晨光洒在他黑黑的脸庞上,结实的肩膀挂着一把红色的吉它,灵巧的手轻轻拔动着琴弦,从琴弦上流淌出来的曲子,居然是燕秋最喜欢的《风吹麦浪》,最要命的是他的容颜很像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大学时燕秋喜欢却没敢告白的男生。瞬间,燕秋的心像要跳出来一样,急促地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等李铭远带着大家伙爬到韭菜坪山顶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燕秋又被震撼了。那一刻,这片彝山秀水深深地将燕秋的双眼粘住了,老半天都不舍得眨一下,呈现在她面前的简直就是富丽堂皇的人间仙境。粉紫色的韭菜花海漫过她的身边,漫过群山,无边无际。这就是一幅花在草丛中,人在花海上的美图。韭菜花的醇香弥漫在靠近云端的浩瀚时空中,无穷无尽。此时她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被誉为“中国野生韭菜——多星韭之乡”。她感觉此山犹如一个看破红尘的女子,静静地傲立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任四季的风吹过,任天地悠悠,哪管岁月沧桑,只顾自己安安静静地自由绽放。
当金灿灿的夕阳余晖,洒在每个人的脸颊上,都好像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特别是燕秋甜甜酒窝里的笑,在这金色的光泽里,像是天使般的笑容,那么耀眼。
燕秋想起了可馨的话,她仿佛找到了自己,一个濒临绝境的人,在无奈中又寻找到了希望,她的内心被激发出莫名的责任感,她想待在这个地方,用自己的余生去守候山上那璀璨的芬芳。
三
“李铭远,我要到这里来当一名支教志愿者,你们这里不是缺老师吗?”燕秋大声地当着乐康的面,对着李铭远说。
“我们这里是缺老师,但你来怕不合适吧,听乐康说你都研三了,忙着做实验呢。”李铭远红着脸看了一眼乐康道。
“让实验见鬼去吧,我不读了,行吗?哈哈哈…”燕秋大笑着说,从来没这么爽气过。
“你这是疯了吗,燕秋?”乐康愣了一下,冲到燕秋的面前问。
“随便你怎么说,回去我就写申请,放弃学位,我要到这里来。”燕秋没心没肺地对着乐康继续笑道。
“燕秋,你当真要来?”李铭远的俊眉拧在一起,紧张地问。
“我是认真的。”燕秋收住笑容,一脸正经地说。
“那是你还没见过那些孩子,如果你明天见到他们,可能就不会想要留下来了。”李铭远也一本正经地对燕秋说。今天是周末,孩子们都在家里,没来上学,燕秋自然是没见着孩子们。
“孩子们怎么了,不讲卫生?爱打架?爱撒谎?无论怎样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你担心会把我吓跑吗?”燕秋反问着。
“不止这些。因为这边的学生绝大部分是留守儿童,所以在家庭教育方面有很大的缺失,导致他们的性格比较偏激,常出现偷东西、打架、骂人、不尊重老师、写情书……”乐康着急地替李铭远答道。
“你怎么知道,你亲眼看到的,还是听李铭远说的?就算有我也不怕,大不了多上几次品社课了,关键是要与有问题的孩子进行心理沟通,虽然目前我对心理方面了解得不多,但我会努力补课,会尽力走进他们的心里。”燕秋坚定地说。
“燕秋说得对,那些孩子就是缺乏心理上的关爱,只要找准问题,帮他们打开心结,他们会改正的。”李铭远觉得小看了燕秋,由衷地赞同着。
“可是燕秋,这里环境很艰苦,没有洗衣机,没有泡澡的地方,没有……”乐康紧张地继续劝着燕秋,他现在开始后悔带她到这儿来了。
“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燕秋打断了乐康的话。
李铭远在心里是盼望燕秋来的,但也有顾虑。他担心她坚持不了几天,毕竟她是大城市来的娇娇女。之前他的女朋友就曾在谷洒小学支教过,但后来还是因为这个地方太艰苦离开了他和孩子们。不过刚来两天的燕秋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她从广东来,从容地呼吸着阿西里西(彝族语言,其意思是“大家一起来跳舞”)山上的负氧离子,居然没有高原反应,她不是学教育的,但突然认真地提出想支教,真是一个敢于挑战自己的人啊。
四
燕秋感觉自己的叛逆期来得太晚,但终于来了。从韭菜坪回到华南农大的家里,她与爸爸妈妈展开了谈判。妈妈认为她去了一趟少数民族地区回来变了个人,是不是被那些少数民族放蛊了。爸爸则怒得摔门而去,说如果她要暂停学业去支教就不认她这个女儿。燕秋追到爸爸的办公室,小心地赔着笑对爸爸保证,她只去一年,况且在寒暑假她照样可以做实验,推后一年毕业而已。爸爸伸手指着办公室的门,让她滚出去。爸爸的同事劝他,说女儿是去历练,是去做好事,想去就让她去,干嘛阻拦啊?爸爸不听,扭着脸背对着燕秋。燕秋逃也似地离开家,绝绝地报名后就去参加培训。一个月后,她回到了谷洒小学。
燕秋不确定李铭远会不会爱上她,但她确定的是自己不全然是为了他来这里。这里的天空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而这种自由也许正如可馨说的,她真实的自己所渴望的。
燕秋到谷洒小学支教,乐康反对,父母反对,李铭远迫于乐康也不是很欢迎,只有一个人是支持她的,就是可馨。可馨在电话里对燕秋说,认定了就去做,别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可馨在大学时学的是殡葬专业,但没能坚持下来,逃跑的她最后只落得当画妆师的境地,所以她鼓励燕秋坚持做自己。可馨还说,大胆去吧,等她安排好时间,就到谷洒小学来看她。
燕秋重回到谷洒小学时,天已渐渐转凉,从秋天漫步到早冬。校长对她说,韭菜坪是贵州高原最早下雪结冰的地方,许多探险的人会在那时登上韭菜坪高峰,就只为了看苍茫大地、山舞银蛇的壮美奇观。燕秋听得内心向往不已,她想就算是被冻死,也要看一回真正的冰雪,从前在电视上看的冰雪,感觉很假。
初到谷洒,孩子们在升国旗,校长向他们介绍燕秋时,他们羞涩朴实的眼神和掩饰不住的兴奋,让燕秋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的念头。升旗仪式结束,胆子大一些的孩子就围到燕秋身边来,“老师,你是哪里来的啊?”“老师,你会给我们上什么课呀?”“老师,你穿的这件衣服真好看”……甚至她去上个厕所,孩子们都会成群围过去,东问西问的没完,最后厕所没上成便仓惶逃走。
刚到的当天下午就上了第一节课,虽然之前培训过,但真正走上那方小小的讲台,燕秋还是很紧张。幸好第一节课没有具体内容,只是跟孩子们熟悉一下,就聊些家长里短,不然当时会很尴尬。
晚上躺在学校的宿舍里时都还有些兴奋,再加上高反,燕秋基本上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她将自己的丑容自拍后发给了可馨,可馨在微信上回复了好几个加油的表情。
燕秋来的第二天,放学后,有个一年级的孩子跑到燕秋的宿舍,说谁谁的手心被刺得流血了,燕秋把那个手被弄伤的孩子带到宿舍,打开小药箱,给她消毒、包扎好才让她回家。第三天又一个男孩过来,说自己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把脚刺伤了,让燕秋给包扎。谁料第四天,又有一个头磕破了……燕秋对校长说,得给孩子们上安全课。校长笑着说,不用上,这些孩子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太缺少关爱,他们多半是故意弄伤来找你寻求关爱的,李铭远刚来的时候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