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回家散记(散文)
一、路途
说走就走的潇洒,被儿子的到来,陡然结束。十年,再没一个人行走过。
妈妈的心脏六年前诊断,百分之七十血管堵塞。医生断言,估计只有半年时间。妈妈心态好,自小学过点医学,懂得自身饮食加锻炼保养,至今,精神奕奕。
今年,电话里,老有喘气咳嗽的疾,两三月,中西医兼治,总不能好完全。每到夜晚,平添劳累乏力之状。心起万千挂念,决意回家探亲。
第一次撇下先生、儿子独自远行。行前,竟生些微胆怯。于路途的繁华,杂乱。今下,现代科技飞速发展。懂得网上购票,却狐疑需不需要取票。竟有初初成年时,第一次坐火车情形。宜宾到成都,夜十一点半,坐十一个小时到。一夜紧紧用脚箍住行李袋,不敢闭一下眼睛。此刻不必那般紧张,茫然无知的表情一如当年。陌生感张大眼睛,努力皴巡曾经意气风发,天地任我行的豪迈气概。
黑压压的候车厅,向来是故事颇多的地方。可惜,候车时短,即上车。决心做个一声不吭的观察者,把这十年空白的行程用心记录。
我是中铺,对面上中下是一家三口。年轻父亲母亲和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听他们言谈中,应该是家住北京,母亲娘家西安,他们此次利用清明节假,去西安探亲。
这是一家习惯中音部说话的家庭,他们永远都是那样和颜悦色,就是埋怨,也不会皱眉的那种。孩子想感受上铺,说:“爸爸,我上不去,能帮帮我吗?”爸爸放下书本,起身托着小屁股一送,搞定。退回窗前坐下继续看书。
“爸爸,我忘拿我的故事书上来,帮我递一下,谢谢!”
“唉呀,那上面头打不直,看什么书,下来看来。”
一边说,父亲还是立起身向下铺躺着的母亲手里接过书本递上去。旋即退回窗前坐定。
我冷眼看一幅安静的家居图,三人各自在自己的位置看书,时间静止几分钟。忽然,母亲有意压着嗓子叫起来
“唉哟,抽筋了,抽筋了!”只见她把书扔床一边,双手抱着大腿。
父亲似乎无需思考,条件反射般极速回身,用右手握住母亲脚掌,蹬起八字脚,用力顶住母亲直直的腿。左手上的书被他托在屁股后头。
有一分钟时间,母亲平静地说:“好了,好了。”父亲没事一样又退回窗前。
一番折腾,被他们再自然不过的演示完毕。一旁旁观的我,竟有失声想笑的意思。转头想,可见,这样的事件在他们家经常发生。
“闺女,该睡觉了。天亮就到姥姥家,睡眠不足,明天没精神玩!”母亲招呼着女儿。“哎呀,包里怎么没有你睡衣?哎呀,闺女,对不起,妈妈肯定忘拿了。”
“那我就穿秋衣秋裤睡吧?”女孩说。
女孩先在中铺躺下,妈妈随即上去侧身搂着她。“闺女呀,对不起啊,都怪妈妈,把你睡衣给忘了。”
“没事,妈妈。没事的。”
最少,我听见母亲向女儿道了五回歉。其实,就前面两次女儿做了回应。后面,一直是女人自言自语。奇怪男人和孩子,没有一丝阻止或者烦厌。
这一家子西安下车后,上来一对中年夫妻。四十多岁年纪,额头的沟壑和肤色的粗粝,明白显示跟我一样,来自生活底层。
妻子不爱交谈,男人也不是爱说之人。随着上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女人,向男人问询此行目的以及工作。让我听到,男人是建筑工地上的钢筋工,女人跟着去做小工。
他们聊天的时候,妻子一直在中铺睡觉。有一阵时间,中年女人去了厕所,妻子下来,站在男人下铺床前,男人笔直靠在窄窄的床壁,爱怜地温柔地微微笑着望着妻子,妻子双手吊着中铺床沿,头弯下抵向下铺床顶,娇羞的样子,像极刚结婚的新娘。夫妻俩一句话没说,就这么静静对望,起码两分钟。意识到一旁有我,妻子,也走向厕所。
我浮想联翩,难道他们是一对私奔的情人?或者刚结婚的半路夫妻?如若都不是,在这个婚姻纸脆的年代,经年久远的婚姻里,还能如此安静温柔对视(如果,旁边没有我,不知道,会把这种深情如何延续),那么,可以写进诗歌,写进电视,让这个快如雷电的现代生活驻足看一眼,世间,满含深情的婚姻依然在角落生长。
从前行走,我喜欢与人聊天。喜欢在聊天里审度对话人的性格形态,以及言语里的真真假假。这么些年,我也在家庭生活里灰头土脸。照顾婆婆,教养小儿,洗衣做饭,打扫庭院。婚姻,似乎极少时间去经营。不经不觉,当初视若珍宝的爱情,已失了光泽。
多年后,改换一种方式在路途,竟被我看见平和的家庭与深情的婚姻。平常,忙,过滤所有必须的关注。旅行,犹若强制安静。回家,一定告诉先生,我们偶尔抽离经久不变的生活,或许不关乎风景,不关乎美食,一路生鲜的故事,也会让我们钝笨已久的心轻起涟漪!
二、绵阳
回家的日期逼近,堂妹华打来电话,问我进川的第一顿饭想吃什么?我说:“家乡的饭菜我都想念,吃什么都觉得香。”妹妹接着说:
“我说你回来肯定想吃腊肉香肠,就在家里做点纯家居的菜饭吃。我妈撇嘴,说你大老远回来不请你在外面好好搓一顿,好意思啊?”
顿时,感动像电流酥酥麻麻淌过。
妹妹大学毕业,嫁给爱情,去了绵阳安家落户。我每次回乡探亲,进川第一站,最少得在她家过一夜。
火车从出站过山西陕西,妹妹就不停微我:“到哪儿啦?”终于扫完健康码,收好身份证,拉着皮箱出站。远远望见接站的人群里,高度近视的妹夫,翘着下巴张望。
他接过我手里的拉杆,说:“不好找停车位,华在下面游着等我们。”他说的“游着”,是说我妹妹开着车在出站口慢慢走着等我们。
知道他们今年把车换成了宝马,由此,我大哥在咱们家族群里扔下戏言:“雄安新区过来的大领导,是比咱们区区长接待规格高啊,接站都用宝马车。”兄弟姐妹们自然又疯闹一阵。
车上,妹妹说我二妈已经在口碑不错、生意火爆的火锅店拿号排队去了。乡下十年,对城市已经陌生,对于喧嚣与拥挤同样有了陌生感,没见过吃个饭还需排队喊号。
一下车,右手腕挎着手提包,手里攥着号码单的二妈,以不合七十余岁高龄的疾步向我走来,眼里满是笑意:“哎呀,我的好闺女,终于到家了。”张开双臂把我圈进怀里。
妹妹早问过我是给她一个被窝说悄悄话,还是住我二妈那边。我说:“你跟我回宜宾还能一起待两天,我就跟二妈住一夜,咱娘俩说说话吧。”
吃过饭,妹妹妹夫送我和二妈回到家才离开。二妈家很宽敞,客厅,三个卧室,两个卫生间,采光都很好。一进屋,二妈就指着茶几上的水果与零食问我吃哪样?我一看就知道二妈是因为我回来,才准备这么多东西的。因为二爹十多天前就已经回了老家,这里,就我二妈一个人在家,不为我,她一个人是不会买这么多东西放着吃的。
坐下来,才仔细看。我问二妈头发是染过的吧?她说:“华的朋友开的理发店,说是纯植物染发剂,不伤头皮,我就去试试,还真不疼,挺好的。”二妈头发很顺,没了白发,而且,幸福安宁的生活,皱纹都不好意思爬上她老人家的脸庞。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多。
聊聊家常,不觉间,早过了平常睡眠时间。我说洗洗睡了,明天还得和妹妹早起坐车回老家呢。
二妈领我到洗漱间,才不管我有没有随身带洗漱用品,牙刷牙膏齐备,毛巾就三种,洗脸的洗澡的擦脚的,所有能用到的东西,准备得一样不差。新换洗的被褥床单散发着淡淡的太阳味道,老人的细心周到随处可见。
三、聚.亲情
此行目的,母亲言说每至傍晚,累,不敢轻动。且久咳不愈。或许与我久别新见,除了偶尔连续长咳,喜气自现。一如往常,高嗓门,精神奕奕。总算心安!
正好,赶上四爹七十寿诞。父亲五兄弟,我父亲老大,我和俩哥一姐都搬离乡村。二爹五爹年轻时当兵在城里工作安家。幺爹一家十多年前去外地做工。如今乡下,只有四爹。
四爹家俩儿子,大弟权大学毕业于重庆工作安家。小弟彬也在城里置业上班。四妈已过世,我们一大家族,乡下真真正正就四爹一人。
彬去年把四爹的旧房改建两层新楼,与权决定寿宴按乡下习俗在乡下操办。而且,不请流动饭店,全由我们自己家人一起动手,做原始的席桌。
最会做饭的五妈是理所当然的总指挥。我的大哥大嫂,向公司请了三天假,杀鸡宰鸭,切肉装盘,名副其实大厨助手。
二爹在我之前已经回到家乡,为四爹栽种的好几十棵李树间果,等待一起为四爹过寿喜。生活安宁幸福的二爹,比他的其他三个弟弟都显富态,年轻!
居留县城的五爹家,是我们家族放射状散落各地的亲人们回家的落脚点、中转站。他们家的大妹燕、小妹霞,顺理成章接过招呼接待我们这一代兄弟姐妹们的责任与义务。
我母亲腿脚不便,怕麻烦我们,说不回乡。燕说不麻烦,把车开至母亲楼下地下室电梯出口外,说团聚嘛,尽量能聚的都聚。
五爹耳朵下面长了瘤,前几日刚做完手术。不能咀嚼吃饭,只能喝流食。家人劝他不必下乡,好些天没吃啥东西,见了席桌越丰盛越是折磨。五爹坚持,要感受家人聚会的氛围。
我们先在五妈的指引下,杂乱地帮忙。我秀了一把切菜的功底。忙得差不多了,时间尚早,随着妹妹们到山上采野菜,拍照片,臭美。她们经常旅行,习得些拍照的艺术。在她们的安排底下,做着各种动作、表情,似乎如此才能配得上初春的山色。
姐姐从小就是我们乡里小有名气的“歌唱家”。加之排行老三,人们都叫她刘三姐。燕从车上拿出她婆婆跳广场舞的音箱话筒,起哄让姐姐亮亮嗓子,热闹热闹。年近五十的姐姐,音色一如当年,清亮圆润,收放自如。我也不吝献丑,有一院坝亲人的笑脸,唱,就是气氛。
酒,我是不敢碰的。善解人意也长于交际的霞妹,说不让四爹家俩兄弟喝高兴,这寿宴就要打折扣。推杯换盏间,夜色渐浓。月亮很懂人间,特意停在楼房后面的竹梢上,与灯光温柔对峙。听着霞妹口齿逐渐笨拙,情绪不断攀升,“喝,干了!”的喊声响彻山湾。
年岁增长,孩子们逐渐离开我们。有更多闲暇回望时光,加酿亲情。尤其,流落异乡如我,愿亲情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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