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凰】别了,西河口(散文)
一、西河口的由来
位于城西七里半的西河口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后得名,它的西边是实际意义上的新团河口村,因与河口村隔河相望,之后人们便习惯称它为西河口,而且这个名字越叫越响,一直叫了62年。
六十年代的西河口,这个面积只有百亩大小的土地上就已有了几百名常住居民,紧接着船厂、拉丝钢网厂、水上学校、石灰窑厂的兴建又给这片土地上增加了热闹的气氛,到七十年代,船民们由自航的形式转成了船队运输的集体化格局,水泥船取代了大部分的木船,船民的子女得到了入校就读的机会,西河口开始出现了繁荣。八十年代水泥船很快被钢质驳船所淘汰,船厂及周边其他产业都相继得到了发展,水上学校在这个时期甚至有了初中三个年级,并吸引了周边的许多农家子弟就近入校,师生与教职工的人数突破了500名。到九十年代,西河口的水上居民大都已在这里建了自己的房屋,船民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在水上漂泊回到大丰有了一处安定的居所,这就是西河口的居民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所在。
西河口这一块土地并不大,最早船民一家老小能在西河口批到三间平房的宅基地,这样的平房建了近一百户,后来就由集体统一建一上一下的楼房,这种规格的房子占据了西河口的居民建筑的主导地位。由于土地紧张,建筑规划过程中前后房屋之间的间距只有两米,邻里间相互走动方便,但隐患也不小。水上船民与城乡的居民都有所不同,船民常年生活在水上,能经常在一起打邦的都称之为“老邦四邻”的,他们所经历的比岸上居民经历的要多,尤其是在船队上的船民,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个整体,有难同当,甚至是无法回避,这种特殊的邻里关系让他们彼此之间可以相互信任、相互寄托,因而邻里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团结,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抱家气”,邻里之间可以有内部矛盾,一旦遇到有外来力量的干扰,马上就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这就是船民之间生死与共的性格。
二、来自水上的西河口人
船民们的性格有许多方面区别于城乡居民,他们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都是从生活最底层拼出来的,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是他们最朴实的本性,他们长年奔波在各个港口码头,经历的事多,也养成了自身一种特有的优越感,自认为自己是跑码头的,见识比别人多,与别人交流时的语气一般不会轻易降低自己的位置。在船民生活的窄小空间里养成了他们盘腿的习惯,加上船在风浪里动荡不定,双足的平衡性能好,腿部的肌肉较陆上居民要发达一些,仔细看他们时你会发现他们走路的姿态与陆上人也略显得不同,不少人走的是外八字步,比常人显得有点四平八稳。
船民在船上与土地无缘,但并不是他们不留念泥土,几乎所有的船民家都会种上几盆、甚至几十盆不同的花草、盆景,早在几十年前有一种止血草是家家户户都要种的,有谁不小心受了点伤,这种草敷在伤口上立马便会止血。在西河口安居乐业之后他们又把这种在船上的传统习惯带到了岸上,门前屋后和阳台上都会栽上几盆花草,他们不懂得养花草有什么文化内涵,只是出于一种根植在他们内心的一种习惯。
船民聚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侃不完的大山,在轮船上从事驾驶和轮机的被人尊称为“老大、老鬼(贵)”,这些人在西河口建了房,家属也都上了岸,但他们仍然还要在水上干到退休,船队一到家他们就会应酬不断,船队一开,亲人们又要分开十天、半月,甚至更久。在水上的工作性质让他们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因而有些头脑灵活一点的人都会想方设法使自己和家人找到离开水上的机会。九十年代以后,对那些在水上工作有一定年限的船老大、老鬼的家属出台了可以照顾到船厂、拉丝厂的政策,这一批人陆陆续续地上岸,跟着便是老人、孩子的跟靠,使得西河口居民及住宅在那一段时间中一下子增多。相对普通船民而言,这一批从水上调上来的职工家属从此彻底摆脱了水上生活和工作的命运,水上职工朴实的性格并没有让他们有丝毫的优越感,相反他们都觉得很知足,在新的岗位上也都成为企业的骨干力量,这都由水上船民吃苦耐劳的性格所决定的,九十年代喊出的“大航精神”正是这群人的真实写照。
船民的生活圈子窄小,说是跑码头的,但一条船就是一个家,漂泊在水上的日子居多,与外界的接触并不多,受到的影响也不大,相对比较守旧,沿袭的还是老一辈船民身上那种只知道吃苦、护家、埋头做事,养成的是“行船的三块板,不是吵就是喊”的性格特征,甚至有些火爆,从这一点上也反映出水上船民宁折不弯的另一面。
三、落户西河口
当西河口的陆上居民多于水上时,西河口这些从水上上来的人也逐步溶入到现实社会的大家庭中了,并很快就顺应着时代发展的步伐,晚上大妈们的广场舞并不亚于其他小区,饭后三三两两结伴散步,退休的老船民们也玩起了微信,甚至能把抖音玩得可以跟年代人一拼,一步也没与本地居民的习惯形成距离,退了休的水上职工半数以上闲不住自己,找门路做保安,挂靠到外地船队去开船,拿到比自己退休工资更高的收入,以应对新生一代的啃老。
公退民进这种社会化发展的必然趋势,让原先一个两千多名职工的大企业逐步萎缩,最繁盛时期的25个运输船队经过二十多年市场转变成了私营运输性质,过惯了水上生活、或只有水上工作技能的船员纷纷选择挂靠到其他运输公司继续从事水上运输,收入较以往是高了一点,其他只要不想继续在水上工作和生活的船民也都选择了各种方式进入企业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最早离开航运公司的人有几种途径:上学、参军、招工、外嫁,这些都各占了一部分,八十年代招工到各工厂企业的年青人较多,计划经济时代这些水上船民没有自己的土地,户口性质尽管是享受到城镇定量户口的性质,其他跟渔民的性质是相同的,因而当初年轻人在招工时还是受到限制的,不少单位招工时都注明“水上、渔民户口性质的不在招工范围之内”。
四、西河口人眼中的故乡
正如《围城》里说的一样:在城里的人想出来。航运公司的人都想出来图个发展,通过不同途径走进各种行业,几乎在本地各个行业中都有航运公司人的影子,他们有一个特点,就是航运公司出来的人都是一种特有的口音,这种口音也是因历史的缘故自然形成的,由于当初他们都来自盐阜各地,最终归于早期的大丰航运联社,在这几十年的相处磨合过程中也就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西河口方言”,不管走到哪里,听到说同样一种“西河口方言”的人就倍感亲切,这种特有的“乡音”让他们彼此之间顿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亲情。
经过62年的发展,到目前为止,西河口这片土地俨然成为一个市井繁华的小街,超市、饭店、浴室、居委会、医务室、农家乐、菜场等诸多行业在这里都能找到他们的身影,一位从事殡葬业的“和尚”感慨道:“我从出道以来就是吃的西河口的饭,这里的每家每户跟我都成了熟人。”从小在我眼里就被我叫作“蒋大哥”的一位老船民见到我很无奈地说:“行船的人好不容易置了个房,本想就这么住到老,这一拆又得让我去烦心上一两年,这里都是我们航运公司的人,今后这些人就再也难得聚到一起了。”30岁出头的晚辈也感慨道:“这里的前辈都是一群朴实的人,与他们相处就如自己的长辈一样,离开了这里我们一切又将从头开始,估计再难遇到这么多可亲可爱的人了。”开超市的老板告诉我:“在西河口这些年从小店铺到超市,外面的实体店生意再难做,但这里的居民相处习惯了,他们生活中缺少哪些我都有数,是他们的真诚与厚道让我一直留在西河口,尽管我不是这里的居民,但与他们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也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一分子了。”我女儿在一篇回忆西河口童年的文章中这样写着:“在我的印象中西河口住着的都是一帮老人,不管谁家的小孩子都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自由的跑来跑去不怕丢,只要提到长辈的名字一定会有人把你送回家。在西河口这个窄小的世界里你处久了就觉得你是生活在一个被放大了的家庭中”
这里,便是水上人认定的“故乡!”
在水上学校的同学比任何一个学校里的同学间的感情都要还深一些,因为他们从小便吃、住、行、学在一起。
水上的同事与工厂、企业、机关里的同事关系也更紧密,因为他们像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经历的波折远比其他行业要多。
西河口的居民也比其他各个小区的居民间更亲,没有哪个小区你能认识半数以上的居民,在西河口,一个常住居民就可能认识西河口大多数的人、可以叫出大多数西河口人的名字。
所以,西河口拆迁在社会上的反响会任何一个小区的拆迁反响都大,他们这种反响不是反对拆迁,因为他们的骨子里都会尊重政府每一个合理的决定,他们只是对这片土地异乎寻常的感情较深,有那么多人在朋友圈中表示了对西河口的眷念与不舍,因为西河口的人觉得这里就是他们的故乡,这里便是他们的根,是他们几代人从事水上生活最后选择的安定之处、安身之处,这里还埋葬着许多水上人的前辈,这种情感是深入骨髓的,是对故土的热爱及无限的眷念,是对告别了长期从事水上漂泊生活之后所享受到的安宁和幸福。
然而,社会的发展总是有所取舍,西河口也一样已经变得老化、陈旧,痛或许是一时,几年后他们会因自己的牺牲和付出、服从而换来一个崭新的世界,取而代之的一定会是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
别了,西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