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服装店老板是位女士，四十多岁，在这一行颇有些资历。女士说不上漂亮，但很有“范儿”。店里有位女店员，在加入她们团队之后不久，形象也有了很大改变，仿佛迟开的花。因为加了女老板微信，所以能看到她的朋友圈，多是些店里美女走秀的小视频，代言自家商品。
　　 忽一日，其朋友圈里的代言人又多了几位。高挑，优雅，云髻高挽，兰花轻翘，很有几分专业模特的韵致。后来问起，果然，是一个老年模特队的队员，芳龄花甲。她们在服装店拍抖音，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款款推门而出，或相视而笑，或软言细语，妖娆妩媚如春柳扶风。本来风韵犹存，加上美颜或滤镜，镜头角度再倾斜一点儿，一个个细长如漫画里夸张的日本仕女。
　　 不要否定她们的美，她们底子是真的好。我在店里见过两个，穿体恤，破洞牛仔裤，时尚佻达。一个姐姐见老板娘和我打招呼，便多看了我两眼，说：来我们模特队吧。
　　 我莞尔：我身高不够格。
　　 你有多高？168？
　　 您走眼了，163。
　　 她似乎不信，说看起来比我还高呢。
　　 店员妹妹也帮腔：身高不够两头凑，怕什么。
　　 哈！还有这诀窍，难怪她们一个个都盘发。
　　 模特队与服装店，当然是绝配。这世界，越来越和谐。
　　 原以为貌美如花是年轻人的事，原来人生还有另一个黄金阶段：退休，无家事，财务自由。说简单点就是有钱有闲。这样一群人，随便捯饬捯饬，花期会延长好多。
　　 状态真好。那鞋跟……让人望而生畏。
　　 躺在养生馆的床上和小妹妹聊天儿，说到这节，很感慨：这年龄，这状态，这如花似玉的样子，真不容易呀。要有一张本来就俊俏的脸，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所以，要美容，要健身，要私教，要各个部位的保养：胸、背、肾、腿、卵巢……
　　 从去年开始，腰痛加剧，上臂活动受限，手脚总有胀感，手指关节也跟少了润滑油似的。来养生馆做腰部按摩纯属有病乱投医。这项目她们以前也向我介绍过。我说：医院都治不好的病，养生馆就可以？如果那样，医生该下岗了。可这次居然同意了，心想，就当我脑子有病吧。不然能如何？去了好几个医院，看了好多个科室，一个核磁六百块，结果和之前的检查一样。这个保健，一个疗程十次两千元出头，姑且试试吧。
　　 做的过程中和小妹妹说起上臂活动受限，她说，我捎带把你胳膊做做。两次之后，居然效果明显。但是腰却一如之前，好好坏坏，反反复复。我知道自己这是顽疾，也知道治疗且得有个过程。既然胳膊有效果……我对腰部的向好充满了期待。
　　 我的胳膊去年在市医院治疗一周，花费千元，一点没起色。他们全该下岗。
　　 嘿嘿。
　　 我可以适度活动吧？
　　 当然。注意不要扭到腰就行。
　　 楼下的绿化带里辟出了一个小型的健身区，饱满的椭圆形。砖砌了一道尺高界“墙”，水磨石覆顶。“墙”外十二生肖围护，“墙”内不知名的健身器材呼应。中心是六根白色罗马柱围成的圆，柱间有弧形石凳相连。我本来排斥这种叫不上名字的社区健身器材，认为那是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玩的东西。一个初夏的早晨溜达至此，空气清爽，鸟鸣欢畅，便踅了进去。还没活动两下，一个头发花白的微驼老者走了进去，“啪”地吐出一口浓痰。从此，我再没有光顾过。
　　 我坐在不知名的健身器材上，手拉脚蹬。微光下对面的小老鼠抱个大南瓜，歪头不看我。哼哼，你不看我就说明你没偷了？微风轻摇，小老鼠好像动了一下。
　　 浑身这诸多的不适，自鼠年开始。一年里，无数次自检。问医生，我不是渐冻症吧？我不是类风湿吧？我不脊柱炎吧？我不是……
　　 表妹夫系一介西医。看了我的体检报告，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说，人生的必经阶段，不想就没事。
　　 好吧，不想。又是一年过去。
　　 最近一次去医院，挂了疼痛科。大夫很自信：先用麻醉确诊，然后手术断了神经，就不疼了。
　　 我觉得是天方夜谭：病灶还在，那不是自欺欺人吗？没有神经传感功能，如果继续恶化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呀。
　　 这手术我们做了很多了。不然怎么办？你这年龄，再怎么治也不能像年轻人了。
　　 那是当然。揽镜自照，眼睛黄而浊。想起几年前一个不熟识的姐姐说：你的眼白发蓝，这是纯真的人才有的眼睛。一个小妹妹说，你的眼睛会发光。
　　 呵呵，本来是一枚还挺绿的叶，如今，这叶子也蔫吧了。
　　 我是那么想回到从前，回到身体无恙的日子，每日疯跑瞎走，甩胳膊踢腿，多自在！
　　 以前以为貌美如花仅指容貌，做个面部保养就好，忽略了最重要的，健康。如今饱受各种不适的困扰，才痛悟，有钱难买健康真不是一句话而已。
　　 近两年网络上有句话很流行：我负责挣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咱夫妻俩，我管挣钱你管花。很感人是吧？理性的，乐一乐该干嘛干嘛；找不着北的，说好，你负责挣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
　　 瞧出微妙来了吧？
　　 话出自男人之口，不管他做不做得到，至少，是他那一刻的心意，他还晕着；话出自女人之口，就是另一种味道了。待那男子不晕了，怕就有悔意了。
　　 虽身为女子，也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对男人不太公平。虽然婚姻里难得公平。男女平等喊了很多年，男女在某些方面依然不平等，也无法平等；男女平权也争取了很多年，某些事情上看似女子胜了，本质上却不自觉地把自己仍放在附庸的位置。比如你挣钱我来花。如果男人挣不来钱呢？如果自己做不到貌美如花呢？
　　 这一番言论，若被那一心只想貌美如花的女子听到，一定会给我个白眼：管得着么！他愿意！
　　 这世间的两性关系，最难得的就是你情我愿。你以为他辛苦，他偏以苦为甜。这道理我懂。不就是个挣钱花钱的事么？人家做王的为博美人一笑还烽火戏诸侯呢。花两个钱，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这两句话让我想起农村的一句俗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两句话，模样大不相同，可意思完全一样。前者感觉美美哒，很仙；后者则显得土嘎嘎，太俗。如果说前者是喝过洋墨水的时尚女子，后者就是还未开化的小脚老太。
　　 其实不过，五十步与百步。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那句话都是排斥的，但我并不排斥貌美如花。貌美如花一定程度上是健康的映射。无非一个是末，一个是本。我们只是习惯了本末倒置。
　　 看小品的、看电影的、看综艺的应该都知道沈腾。网上的笑话：沈腾曾经的美貌过一段就会被网友拎出讨论一番。有人问他爆红的原因，他答：全靠外表。一直以为是他喜剧演员的幽默，直到看到他的青春照，才发现军艺校草真不是吹的。如他那样美貌如花的少年，转眼也成了一笑一脸折子的大叔，何况泯然众人的你我？岁月真是一把戕花的刀，刀过花落。
　　 但健康不会。如果你对它负责，它会一直都在。
　　 夜色朦胧，下楼活动。今日下去的早些，发现那里挺热闹。有手脚麻利的，风一样来，所有器材检阅一遍又风一样去了。手脚不便地挑选适合自己的慢悠悠拉伸。有老两口一起来的，彼此扶持，口中念念有词，大约是浑身都疼。这些器材果真是有针对性的，是针对那些不宜剧烈活动的人群设计的。真贴心。
　　 今晚，我决定挨个和十二生肖对语。昨晚抱瓜鼠的旁边，胖小猪一直扭头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