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装样(散文)
孩提时代,困了睡,饿了吃,发烧了打蔫,退烧了不管是半夜还是清晨,都会一骨碌爬起来一头扎到玩具堆里。见此,纵使是年轻的父母,也会不由感慨,这小孩子是真不装样。
不装样似乎是小孩子的特质,伴随成长,这特质也会逐渐变了味道。若把装样不装样放到我们成人的世界里,又会是什么样的情状呢?
2008年8月,体重骤减,面黄心慌,手抖乏力的我,被确诊甲亢。当时我才32岁,孩子刚上二年级。我一向自诩身体壮,有精力,家里的活主动大包大揽,从不指派夫君干。工作也是能自己干的,从不要求别人帮忙,孩子更是占据我工作外的所有精力。从所有事情都如鱼得水,到此时面对一切,有心,却无力的强撑让我身心俱疲。
当时上班在单位值班室,在几近密闭的空间,需要七七对接,一共12小时不得离岗。不流通的空气带来憋闷的感觉,使每一分钟都特别难熬。办公桌上,是必须做好的工作记录,拎包里,是必须吃的零食。甲亢就是如此,心跳快,代谢快,食物在身体里一个运转周期,远远快于正常人,可能半天就排出了。饿得心慌的感觉是那么清晰,上班时吃,下班后吃,临到睡觉还会吃,半夜失眠很多是饿醒,数着第二天的三餐,怎么也睡不着。
儿子树上三年级,我们关系很紧张,每每他写作业慢,吃饭挑食,但凡有一些不听我话时,我都会看似极尽全力地数落他,他不耐烦了就不闷着不吭气,我说什么他也不信。为此,我和夫君相约,我负责生活上的照顾,他来负责学习。每天需要四次接送树,每过新华桥时,那并不算陡的坡将我彻底打败。自己空身骑车还算勉强,带着树时,则任凭我怎么用力,酸软的腰和腿也无法使出多一点点的力量,只好推着车子,和孩子走上去。树问妈妈怎么了?我则说,妈妈不舒服。树没有之前的不耐烦,而是懂事地说,妈妈,你骑上去,我在后面推。于是,在那好几个月的时间里,都是树帮我推车。我会听到很多陌生的路人投来斥责的话语:这当妈的真行,还让孩子推车;怎么有这么狠心的妈妈。还会接收到很多白眼。我的脸会红,但树兴奋的喊声又带给我治愈:妈妈,你看,我的力气多大,妈妈,马上就骑上去了,坚持。
不知觉中,我们的关系融洽了,偶尔我发脾气,跟他大声吼,树总去端来一杯水说,老妈发病了,不舒服,赶紧喝水。看到树如此,我也在逼着自己控制情绪,努力静心反思。也正在这时,在夫君的引领下,我认识了一个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为主题的群体,向他们学习,一起共同探讨如何进行家庭教育。
很多碍于情面甚至不愿意跟夫君说的话,都会毫不保留地在群里说,他们会有针对的帮我分析,给我建议。我感觉那时的我,就像一个不装样的孩子,把自己内心里的苦恼,纠结,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并满怀感恩地面对每一个反馈。
最初,每每疲惫至极,却看到地该擦了,从不会指派夫君去做,而是自己生着气强撑着去擦。每当树考试成绩下降,或者作业完成不好,我都会是一顿唠叨,仿佛树成了罪大恶极。
逐渐地,我拨开了笼罩在我们家庭中的迷雾,逐渐意识到,树的成长,离不开我们的鼓励和信任,一味地指责,只能是给孩子增加成长的阻力。我应该换位思考,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也应该和孩子掏心挖肺地谈心,学会欣赏他的成长,也学着放下违心的装样,坦诚相待。
伴随病情的痊愈,我们家的整体氛围也有了显著改变,我误打误撞地接触文学网站,社团,成为一名草根写手加编辑。树凭借优异的成绩推荐到重点初中,又考到省重点高中,现在已经是中医学5+3的大二学生了。
时过境迁,我们走入了婚姻的第二十三个年头。过去的一年,父亲罹患胃癌,作为被父亲宠大的女儿,我们义不容辞地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做手术,一点点康复,看着他被病魔折磨得消瘦,吃不下,睡不着。我们也如他一样,可只要在他面前,我们总是掏心挖肺地找他喜欢听的话,想法设法地讨他开心。
清明前夜,饱受病痛的父亲离开了我们。我们都沉浸在悲痛中,无法释怀。当人面前,要撑着办事。深夜里,我忍不住在流年文学群里诉说痛苦。石语姐姐说,梨花风起正清明,父亲选的日子,唯有祈愿老人家一路走好。这些话语,透过屏幕切切实实地温暖到我。内心里的疼,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流淌的出口。
送别父亲后,我常发呆,浑身酸疼,彻夜难眠。夫君总劝说,来,打太极吧,打太极才能身体好。不要收拾家了,有时间多歇歇。想吃什么呢,我来做吧!拳场去了,打拳也是懒洋洋的,看着家里乱乱的,也没有心情收拾,做饭更是能多凑合就凑合。就是如此,也总感觉心慌,疲惫,尤其双腿的酸胀,真的让我每一个夜晚都变成噩梦。夫君会帮我揉捏,按摩,虽有暂时缓解,但仍会让我在深夜里,清晰地品味其酸疼。
如此反复,身形瘦了。夫君连扫地擦地都抢着干,他更常暖心安慰说,就是前段时间体能透支了,休息会好的。过几天去医院做一个检查,看到结果就放心啦!
去医院之前,我静心分析,心慌,消瘦,手抖,难道,是甲亢复发吗?拿到化验结果后,不用看大夫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夫君得知后,更是安慰许久:就是太累了,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就配合大夫建议,好好吃药,很快会好。
夜里仍然会失眠,想到最多的,是父亲。我们姐妹的童年时光,都在邢台农场里度过。父亲常骄傲地说,虽然那个时候工资少,但因为是农场,蔬菜可以吃的多,一大筐黄瓜,一中午就能吃光;一篮子西红柿也是不等拎到家,半篮子就没了。孩子们别看穿的都很简单,但身体都长得壮壮的。疯跑了一天的我们回到家,母亲会边斥责边催促吃饭,父亲会挨个拉着我们,在门口的洗手盆里,逐一洗黢黑的小手。温热的水,搭配香皂,在父亲大手的轻轻揉搓下,小手瞬时变得白白的。等不及擦干,就跑到饭桌旁,端着饭碗狼吞虎咽。
回忆得越多,内心里越疼。在失去父亲后,才真的读懂父亲对我们的爱。这份遗憾更是教会我,在拥有时,一定要珍惜。想着想着就睡了。醒来后,看夫君在厨房里忙碌,我就不装样地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窗外,聆听着心跳声中的絮语。
不经意看到,父亲给我的仙人球,我们家的吉祥花含苞待放了!
祝愿真真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