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点式楼(散文)
毕业参加工作,住先生单位分配的福利房。小楼一共六层,点式结构,每层四家住户,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各霸一角。不知什么原因,楼天生缺了四个角。我们住一楼,便自筹材料,把缺角补成了一间小房子,把一套二居室变成了三居室。房子建成,招来了城管,说是违章建筑,要拆除。不得已托了熟人说情,小房子才没有夭折。
“我们的套房,怎么通到小房子里的?门开在哪里?”住了近十年,居然忘得干净,只得向先生求证。
“把阳台的一侧墙和玻璃都拆掉……”
“砌了两个台阶下去?”
“是的。”
小楼朝阳的一面是两个大套,三室一厅一厨一卫;朝北的一面是两个小套,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我们住的西北房是最后一套,没得挑,但我却挺喜欢。我们的阳台外一度有卖烧饼的炉子,卖酸辣粉的摊子,足不出户更可纳尽市井之声。一楼出门便捷,抬脚就到了户外,不像楼上那样需迂回数遭方可脚踏实地。一楼懂得人回家的心情,不用人耐着最后的性子,拼着最后的体力,便可得到渴望中的舒适。
楼的北面,隔着几米宽的道路,有一排储物房。我家的储物房也是最后一间,亦没得挑。我家储物房除了杂物,还放我的自行车。每天清早,我把自行车从小房子搬出来,每天晚上再搬进去。
小楼西临大路。往里面去是一个金矿的家属区。我们是不大往里面去的。“金矿很乱。”点式楼的老人们说。相对于城市,金矿是一个独立的小社会,富裕、狂躁,居民和我们也不相熟。再说里面除了楼也没什么消遣的地方,比如小花园什么的。我们通常出门都往外面走。路的对面是一个企业的大仓库。进过那个大门,但具体的格局不记得了。那仓库的围墙很长,普通的红砖墙似乎在炫耀:我们是大户人家。围墙到头,拐弯,有一处澡堂,应该也归那企业所有。澡堂对外营业。我们这一片居民,终于也沾上了一点儿大户人家的光,虽然票钱是少不了的。从澡堂子前面继续往前走,就到了道口。道口右手,是一处货场,也是小火车的终点站。每次从小楼去市里,都要经过道口。有火车将要经过的时候,道口的挡杆会提前放下来。人们便立在杆外等候。
说小火车,不如直接说小货车比较好。因为铁路是专线,火车是专为大坝送货的,主要是送煤。小火车是绿皮火车,时下早成了大家怀念不已的慢时光的代名词。火车行进时“哐哐当当”响,还时不时地长啸一声。
小货场还是蛮干净的,但近墨者黑,道口的地面上总是黑乎乎的,不是煤屑,是煤色。小货场人也少,我曾经在那里学会骑摩托车。
小城本来不大,所以,即使点式楼处于城市边缘,也不觉得很偏僻。相反,它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靠近黄河。这是最让我心仪的地方。城市位于黄河南岸,我们位于城市北边。沿着与城区相反的方向,走上一两百米,水泥路分了叉:往右前方延伸,通向一个古镇,古镇下去便是摆渡了悠悠时光的茅津古渡。那时渡船还很多,但不是古老的人工渡船,而是动力轮船。所以,渡口充满了现代气息。探访黄河古意,要沿水泥路往左前方去,那是一条凹凸不平的土路,沿途有古树,沟畔有灌木,很有几分车辚辚马啸啸的感觉。
我们的家也就60多平,暗厅。一张硬木长条沙发,一张普通长几,一张可以折叠的高脚方桌。厅墙上挂山水画,方桌上铺蓝白格子布。墙壁刷白灰、绿墙裙。厅是暗厅,但有白玻与厨房相隔。厨房窗户大而明亮,厅亦能够分得几许天光。
要说我们的房子最大的亮色,当属儿子的“画作”。他两三岁的时候,用我的眉笔、口红、唇线笔在墙上画山水。绵延不断的水系,峭拔和缓的山峰,随着墙壁和门出现又消失。一楼到底有些潮湿,后来墙灰膨胀剥落,儿子的画变成了“墙塑”。他也慢慢长大,终于不再稀罕那块“宝地”。
有一年春节我们带娃走舅家,回来时冷锅冷灶,满屋萧瑟。儿子说:妈妈,我觉得我们好可怜啊。那段时间,他的小伙伴们家里都搞装修,铺地板砖,包三合板的墙裙,家里很有几分新气象。
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娃娃。虽然我们不缺吃不少穿,到底没能给他一个优渥的环境,让他小小年纪便有了“我们是不是很穷”的担忧。
不过很快他便把“穷”字忘到了脑后,和一群小家伙上蹿下跳。那一群孩子,孩子头儿是三楼大套的女孩儿,比儿子大五岁。隔壁的男孩儿与女孩儿同岁,因为小儿麻痹,腿脚有些不便。二楼大套的女孩儿年纪小一些,二楼小套的男孩儿比儿子小俩月。五个小家伙,嘻嘻哈哈结队跑进我家的防盗门,穿卧室到阳台,一路跑到我们加盖的小房子里去。等到隔壁男孩儿的妹妹一路寻来,寻到小房子时,那一群早出了小房门(小房装了对外的铁门),又从前门转回到我家客厅了。
他们玩这样的游戏,反反复复,乐此不疲。我们加盖了小房子的家,成了他们捉迷藏的最佳选地。
小朋友们跑进跑出的时候,对面住户的婶子正贴着防盗门往外看。那个婶子经常这样,站在门内,不说话。门厅里暗,不经意间便嚇得人一跳。老人那时有近六十了吧,头发花白,牙齿好象也不是很好。老人儿女均已成家,都不常回去。她的小儿子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应该也有孩子。但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用看孙子。或许是身体不太好?
她那么有耐心地看孩子们玩,更多的是因为寂寞。叔叔上班时,家中就她自己。我去她家,经常会看到有洗过的衣服挂着不收。她说:顾不得收(意思是太忙了,顾不上)。她说这话的时候,依然袖手坐着。所以,不是忙,是太无聊了,无聊到提不起劲儿来作事情。我有这样的经验:家中人多的时候,要做饭,要洗涮,要打扫,忙得脚不沾地儿,事儿却摆布得井井有条。反倒是一个人的时候,百无聊赖,看到脚下有一颗瓜子皮也懒得弯腰去拈。
有一年除夕,先生去她家。还是老两口,稀饭馒头炒白菜。先生有些感慨:到底是要过年了,咋就只吃那个?
有时候很多事情也许无需问为什么。愿意,一个理由就够了,谁又会去穷究根由呢。但是还是会觉得凄凉。
隔壁的小女孩儿开始哭起来。她追不上那一群孩子,甚至走得比较慢的哥哥。“你们就不能带她一起玩啊?”做妈妈的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东北口音。其实做为孩子头儿的小女孩儿很有爱心,她很照顾腿有残疾的男孩儿。那几个孩子也都善良,从来不歧视男孩儿的身体残疾。他们一心要甩开小妹妹,最初大约出于普遍的孩童心理:不愿和比他们小很多的小不点儿玩。只是玩着玩着,这种心理淡了,仅仅当成了一个游戏而已。可是小女孩儿不懂,很受伤。
隔壁大哥两口人很厚道。大哥原本也是这个单位的,后来调去了别的部门。如果不是因为儿子的身体残疾,他们不可能生二胎。那时政策管控很严,像他们这种情况属于特例,经批准才行。我们都为他们高兴,说小棉袄最贴心。
因为孩子,我们两家的走动更多些。防盗门是常开着的,这家说话,那家便听得见,抬脚进门更是跟进自己家一样。
斜对门的伯伯家来往少些。老俩口都白白胖胖,很佛系的样子。他们家有位姐姐,长辫子,模样儿好,也爱笑。一次和她闲聊儿,始知她月份很小的孩子没了。单位的男同事不知她怀孕,在她要坐的时候悄悄抽走了她的凳子,她坐了个空。一个玩笑,一条生命没有了。她说这事儿的时候很平静,没有咬牙切齿的恨劲儿,让人觉得她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那姐姐其实很性情的一个人,或者是懂得恨也无益吧,这让我觉得她的通达,反而不知说什么好。
楼上的邻居很多也调去外单位了,但大家似乎很相熟。或许跟我们住一楼有关吧。一楼,是楼上人出出进进的必经之地。在小孩子们疯跑疯玩的年纪,一楼的我们没有隐私可言。正因如此,我们有了更多和邻居们交流的机会。交往多,熟稔了,便少了隔阂。甚至有不羁的邻居晚上十点还会敲开我家的门,要和先生小酌。于是拍个黄瓜,弄个花生米,两人对饮起来。夜阑人不静,星月窥私语。
后来,对门、斜对门的叔叔相继去世。再后来,从我们开始,年轻的邻居们陆续搬出了点式楼。我们搬出后,那几个孩子还聚了一次。仿佛一次告别,我们和点式楼的距离越来越远,消息也若续若断。那一群孩子,后来从他们家长那里知晓,有出国的,有去外地发展的;有在政府部门的,有做机构培训工作的。腿有残疾的那个孩子,也有了一份稳定的、可以自食其力的工作。
有时候想,点式楼自有它的温馨,也有它的局限。有时候又想,点式楼是以它自己的方式在积蓄着能量。像一枚烟花,用尽了它的力量,让美丽腾空、绽放。
偶尔会想起点式楼。想起点式楼的时候,会想起那个菠萝。那时风行用一分钱纸币编工艺菠萝:把纸币一张张折成某种形状,攒成菠萝的形状,很逼真。我家有一个,一直摆放在桌子上。所谓熟视无睹,等到想起的时候却发现找不到了。心中那个堵啊!怎么就不见了呢,什么时候不见的呢。就仿佛那日子,一直就那么过着,昨天、前天、大前天,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忽然有一日,发现其中一个日子丢了。也许你依稀记得它的模样,却很难想起那日子里的皱皱褶褶,以及那皱褶里卷着的声色念想了。
谢谢听雪宝贝,辛苦啦!
编按若有不到的地方,姐姐凑和看吧!
期待姐姐更多精彩!
话说,一半天时间哪能算耽搁呢,我们都是业余编辑。相反,听雪的主动“抢文”和责任感都让我感动。
谢谢听雪宝贝!
而且,没刻意,偶得。可见多写真是必要的。
姐姐好文,心有戚戚。

单楼道应该有两种吧:一种是筒子楼;一种采光好些,一面有房间。
无论如何,居住条件一直在改变,这一点,我们深有体会。
姐姐周末快乐!
再说牙痒痒,我送你多米的磨牙棒,哈哈哈……

谢谢红梅留情,感谢一路同行。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