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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我们是兄弟(散文)


作者:太行樵夫 布衣,343.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42发表时间:2021-06-23 20:49:39

接到大姐打来的电话,我正在熬晚上要喝的八宝粥。大姐在电话里急得不行,让我赶快回老家一趟,说兄弟憋得难受,必须马上弄着兄弟去医院。我的心“咯噔”一下子,当即意识到不好,来不及迟疑,迅速奔回了老家。
   刚进屋们,就见兄弟仰在沙发里,酱紫色的脸,红肿的眼,喘气的声音是从鼻子里才让人感觉得到的,好像两个鼻孔里堵着什么抠不出来的东西。我兄弟的肥胖是出了名的,一米六几的身材,二百四十多斤的体重。见我进来,也不说话,只是望了我一眼,又艰难地继续着他的喘气。我知道,此刻,我的兄弟,大概连说话都有些费劲了。
   大姐一边手忙脚乱地拾掇着去医院该用的东西,一边不停地抱怨着:“平时做买卖回来,吃了饭就是往床上一躺看电视,从来就知不道溜达溜达。今年春天觉着不好,去了趟涿州二康,医生就让住院,说要五千块钱押金,硬是没住就回来了,就是舍不得钱。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这一拖就拖到快进腊月了。”我见大姐不只是抱怨,她心疼得眼睛里滚动着泪花。我兄弟一句话不说,把头低下了,像是默认着什么。我来不及安慰兄弟,只对大姐说:“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已经到现在了,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去医院吧。”
   “你不是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在涿州中医院当副院长吗?就去他那里不行吗?”大姐说。我立刻顿悟:“对,就去中医院找他,我马上要车。”我拨通了我们邻居的电话。十几分钟后,邻居开着出租车停在了我兄弟家大门口。
   阴冷的天,沉重的霾,望不到边际的灰暗,偏偏又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必经的十几里地的土路上,车子一路颠簸,天黑以前,到达了五十里开外的涿州市中医院。只一会儿功夫,我兄弟身上便插满了管子,鼻子和嘴上装上了吸氧机,我们的心一直提着,问题远比我们想象得要严重得多。我的副院长同学一脸沉重地对我说:“看来你弟的寿命不可能太长,他患的是严重心衰。”我乍一听,一下子跌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心上像压上了一块巨石。面对眼前还未成年稚气未脱的侄子,想到和我从小玩儿到大仅小我一岁的兄弟即将不久于人世,眼泪竟忍不住“唰唰”地流了下来。
   两周以后,我兄弟出院了,身体恢复得很好,气色也缓过来了,人也精神了许多。我们一家人都替兄弟感到高兴,尤其是我的母亲,看到我的兄弟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那种喜形于色的母爱是掩藏不住的,并反复告诫我的兄弟一定要减肥、减肥。兴奋之余,我却依然忘不了老同学那句“你弟的寿命不可能太长”,心上便立刻笼罩了一层阴影。
   临出院前,老同学还一再提醒我们,这种病最怕感冒,让我们千万注意。我兄弟家的生活条件不是太好,平时仅靠着我兄弟一人天天外出开着农用三轮车去三里五乡换大米,也没攒下几个钱。大冬天的,已经很寒冷了,呵气成霜的日子,屋里也跟冰窖差不多,我来不及考虑,刚从医院回来,我便从村南一家修理电器的门市部给兄弟买回来一台电暖气,通上电不大一会儿,屋子里变得暖融融起来,热气直往人脸上扑。
   又过了几天,兄弟和我商量,说他还想去换大米,说眼看到了年根儿底下了,每年这时候正是换大米的旺季,家家都要换上些大米预备过年。我一听,立刻表现出了一百二十分的不乐意,简直要暴跳起来,对兄弟说:“你刚好一点儿,又要出去,你以为你跟好人一样了吗?这么冷的天,你万一感冒了怎么办?再说了,你摇得动车吗?天天早上摇车,水箱里就是加满了开水,好人都要费多大劲,你真打算二次住院吗?花钱多少是小事,你要遭多大罪?!”我这么一说,兄弟半晌没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出去了,听你的就是了。”
   我兄弟到底是不甘于闲着的人,刚过完年没几天,他又撺掇母亲说服我还想找个事做。母亲见他执意要着急挣钱,一是考虑到他的身体可能还吃得消,二是可能考虑到兄弟家入不敷出的情况,便跟我说:“不行你就在你们公司给他找个轻巧的事做,好歹挣个小钱儿也行。”经不起母亲的再三劝说,我勉强同意给试试看,但一再强调,万一兄弟的身体顶不住了,马上便辞职不干了。母亲和兄弟一致点头称是。这样,我便托我们公司管理后勤的杨经理给我兄弟找了一个打扫厕所的事做。活儿不累,一天只干上一个小时就完事了,公司管吃管住,伙食也不错,就是钱少了点儿,一个月仅给一千五百元,即使这样,我兄弟也很是心满意足了。我在上班间隙,也经常去不远处的公司南院儿看看我兄弟,开始见他干得还不错,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异样,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可仅仅隔了没三个月,我渐渐发现我兄弟喘气又有些费劲了。因为公司设在山区,每个人上下班都要经过一个几十层石阶垒就的高坡,别人都是上下轻轻松松,而我的兄弟每天上下班都是连呵带喘地缓慢地攀上那个高坡。正常人没三分钟都上去了,我的兄弟要经历艰难的十几分钟。这事到底还是让杨经理发现了,他问我:“你兄弟是不是有什么病啊?我怎么看他走路都费劲?”我急忙掩饰说:“没事的,我兄弟身体很好,就是胖。”我这样说,杨经理当时也没再说什么。我的工作相对轻松,一有闲暇时间,就让我兄弟回家呆上几天。我跟杨经理谎说兄弟家里有事,顺便把他打扫厕所的事无偿地包下来了。其实这工作轻松倒是轻松,只是有一点,味儿太大了。有的人解完大便,冲都懒得冲,整泡整泡地在那里堆着,好几次我都恶心得想吐。我戴着口罩,尽力忍着,打扫干净,迅速跑到外面长长地透出一口气,依旧每天把男女厕所打扫得洁净如新。
   从宿舍到食堂仅仅百步之遥,我兄弟却已不能到食堂去打饭了,每到开饭时都是我给他打回来,我们在宿舍里一起吃。可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兄弟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早已是尽人皆知的事了。班儿是再也上不成了,无奈之下打了辞职报告。临走那天上午,阴郁的天空中飘起了小雨,我帮我兄弟把电动车推过高坡,望着驮着铺盖卷的兄弟骑上电车,渐渐消失在迷蒙的细雨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仍然久久地凝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我的眼泪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一上午,心里都没着没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班儿也上不下去了,下午,我也请假回了家。
   果然,回到家的第二天,兄弟便再一次住进了医院。多病的母亲拄着棍子,颤巍巍地把我们送到了大门口,后面还跟着我那老年痴呆的父亲。母亲对我说:“你多带上点儿钱,你兄弟也没多少钱了。”我一时心酸起来,对母亲说:“放心吧!回去吧……”
   从2012年冬季第一次住院,到2018年正月我的兄弟离世,五年多的时间,前前后后一共住了有十多次院。且越往后住院间隔的时间也越短,病情也一次比一次严重。有一次住院期间,正赶上有人要买我靠近马路边上的一块儿地,说是要开一个什么美容美发店。因为我和我兄弟的地紧挨着,而我的兄弟也正是缺钱用钱之时,我央求那老板可不可以把我兄弟那块儿一起买了,地不多,也就一分多地。没成想却被那人当场一口回绝了。他说:“有你这块儿大点儿的地就足够了,你兄弟的用不着。”在反复恳求仍然无果后,我也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不连我兄弟的一块儿要,我也不卖给你了!”也许是他急于要开店,就是看好了我们这里;也许是后来中间人对他说的一句话起了作用。中间人说:“你就差这么点儿吗?不行连他兄弟的一块儿要了得了。”那老板才很不情愿地勉强答应了。这样,我的兄弟才得到了一万四千多块钱的卖地钱,一时间解决了我兄弟捉襟见肘的燃眉之急。
   记得有两次陪同我的兄弟住院时,正值万家团圆的春节期间。一年一度的年啊,家家都喜气洋洋,人人都笑逐颜开。可是,我们呢?这是在过年吗?我望了一眼吸着氧气,打着点滴,似乎昏昏睡去的兄弟,陡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酸楚,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黄昏了,华灯初上,我撩开病房的窗帘,城市生活那种特有的温馨扑面而来。年三十了,马路上的车辆少了,行人也少了,夕阳的余辉在林立的高楼间反射出一道道金黄。不远处,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点燃了一个个脆响的鞭炮。继而,家家都此起彼伏地爆豆般地响了起来。有大的爆竹在空中接连爆响,震撼了云层,响声遥遥飘荡。无数种礼花直冲天霄,绚烂得亮眼。我忽然记起,我们也该吃饭了。我把兄弟托付给守护在床边的大姐,下楼来了。
   街上越来越空荡了,家家饭店和小吃店都打烊了。伴随着接连不断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烟火药的气味充塞在大街上。我腿都要跑断了,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即将关门的饺子店买了三盘儿饺子,打包回来。几年来,我陪同我兄弟住院,吃饭时都是自掏腰包,也顺便把我兄弟那份儿一起买回来。
   2016年,也正是我兄弟病重期间,先是父亲因为脑充血去世了,仅仅两个月后,母亲也因为肺癌离开了我们。父母的相继离世,无疑给我兄弟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从小时候开始,我兄弟的性格一向是活泼开朗的,只是近几年,被病魔折磨的他才逐渐变得寡言少语了。不住院的时候,他常常打电话说让我过去陪他说说话。一想到含辛茹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亲,我们哥俩坐在一起,总是长久地沉默,相对无言。
   有一次,我兄弟又打电话让我过去,刚坐下,他便跟我说今天又听到妈叫他了,好几次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又大又清楚。我说,这大白天的,不可能吧?你是不是听错了?他对我说:“哥,是真的。妈已经不止一回这样叫我了。”我表面装作很平静,但是心里却觉得非常愕然。虽然,这多少有些迷信色彩,但冥冥之中我还是预感到了某种不祥。我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那篇著名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长妈妈讲的那个故事,我问兄弟:“你答应了吗?”兄弟说没有,一直都没答应。我嘱咐兄弟,切记别答应。如果再有这事,你就打开电视,放大声,什么也不要想,千万不要疑心生暗鬼。
   再后来,我兄弟的两个脚面都乌黑了,我问老同学,他说这是病原反应,已回天乏术。
   我兄弟也许早已经觉察到自己大限将至,有一天他躺在病床上,一直在看着我,许久也不说话。最后,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断断续续地跟我说:“哥,连累你了……这辈子对不住了……我还欠你几千块钱……”瞬间,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我赶紧扭过脸去,生怕兄弟看到,强压住哽咽,立刻打断了他:“以后你别再提这事了,我不要了,……我们是兄弟!”此时,我竟突然想起了还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哥俩玩扑克,我趁兄弟不防备时,竟然在扑克里做了手脚,当一副整整齐齐的扑克牌摆在桌子上时,他还全然不知。等把牌打到底,我兄弟自然输了个精光。我当然暗笑自己的精明,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兄弟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时隔四十多年了,可我一直记着这件小事。现在想起来,心里便更加隐隐作痛。
   我兄弟平时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听评书,尤其爱听单田芳播讲的《隋唐演义》。为了排除他的寂寞,我特意从维修电器的建平修理部,花一百块钱给他买了一个红色的小型收放机,让一向和蔼谦和的好邻居建平专门录了几部评书放给他听,其中就有单田芳的《隋唐演义》。其实,我也非常喜欢听单田芳这部百听不厌的成名之作。可是,我兄弟英年早逝已经三年多了,三年多来我却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听这部书,就是以后也不可能再听,只是因为我兄弟再也听不到了……
   前年清明节,我从千里之外的异乡回了一趟老家。在虔敬地祭拜父母时,不小心燃着了坟地间的枯草,火势蔓延,我怎么也没能把它扑灭。这时候,非常奇怪的是,一团火球竟飞快地径直滚向相隔仅三十米开外的我兄弟的坟前,等燃到了坟前霎时便熄灭了。我忽地明白了,心里暗暗祷告:“兄弟,别着急,都给你备好了,足够你花的!”
   每当我行走在城市里那环境优雅的林荫路上,或者是徜徉在繁花似锦风景宜人的公园里,享受生活带给我们的幸福和浪漫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兄弟,这时候我总是禁不住无奈地悲切地长叹一声:“要是我兄弟还在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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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们是兄弟》一文的书写过程,对于作者来说,注定是充满疼痛。文章开篇,作者即书写兄弟生病的急迫。看到兄弟被病痛折磨,得知他命不久矣,更是让作者心忧不已。看到兄弟身患重病,仍不忘担起家庭重担,作者更是即无奈又心疼。他尽己所能地给予帮助,在之后的生活中,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帮他干活,给他陪伴,带给他精神上的安慰,兄弟为此感恩不已。作者无奈地看着兄弟的生命逐渐走到尽头,父母的相继离世更是增添他的痛苦。作者书写此文,情景交融,让我们在生命无常中,读懂血脉亲情。文章收尾处的一声感叹中,满是悲伤的想念。人生在世,唯有亲情最可贵,患难时的相扶相依,对于兄弟来说是慰藉,对于作者来说,更是好好生活的无限动力。佳作,流年推荐赏阅!【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627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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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21-06-23 20:50:29
  特别理解大哥的心情,不知该如何安慰,惟愿您兄弟天堂安好,祝福大哥全家幸福安康!
2 楼        文友:风逝        2021-06-24 09:25:39
  无奈地看着亲人离开,这份痛,痛彻心腑。
   感动于文中真挚的手足之情,也心疼在病痛中挣扎的兄弟。愿天堂不再有病痛,愿他天堂安好!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3 楼        文友:太行樵夫        2021-06-24 10:08:34
  谢谢真真老师的祝福!顺祝一切都好,编安!
4 楼        文友:太行樵夫        2021-06-24 10:13:14
  谢谢风逝老师!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5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1-06-27 19:20:0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6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21-07-02 18:50:43
  读着读着就流泪了,好感动这份兄弟之情。愿天堂没有病痛。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7 楼        文友:太行樵夫        2021-07-08 10:14:10
  感谢素心若雪老师的理解和安慰!顺祝快乐、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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