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新】家乡老城河里渔鹰船(散文)
童年我顶高兴的事,就是跟着同院小叔叔,到城河边去钓鱼。
城河即家乡老城墙外的护城河,家乡河流纵横,地水茂盛,岁月沧桑,古城西门外护城河,形成一片宽阔的水域。老人们说,城河河底遍布泉眼,而且城河有暗渠与咫尺之外的老鳖坑相通,椭圆状的老鳖坑20余亩大小,与一条河相连,造就了护城河完整的循环流动水系。流水不腐,因而,河水清湛,草丰苇茂,鱼肥虾满。
西门外有个小村庄,因与城河、城墙平行,故名顺城关村。顺城关依河傍水,村民世代打鱼,维持生计。家乡乃十省通衢,集贸都市之中的小渔村,给城市增添了许多浪漫和诗情。顺城关人豪爽仗义,身强体壮,手脚矫健,市井百姓视渔民如梁山好汉水泊七雄,对他们的情感是亦敬亦畏,敬畏参半。
小叔叔和一些市民沿河而坐,钓鱼形同老和尚坐禅,乏味得很,我高兴的是,城河边看顺城关的鱼鹰船放鹰逮鱼,刺激、有意思,近乎现在一场精彩的世界杯足球赛。
夕阳余晖映照碧波,城墙坍塌残破,尚不失巍峨,倒映河面,沧桑古典,美轮美奂。这时候,七八个渔民担着鱼鹰船从顺城关村北口,颤颤悠悠出来。小叔讲,早上水里的鱼集群游动,宜于撒网,确实,碧水蓝天间,张张盛开的网花,常常都在晨光熹微里。傍晚前后鱼是散兵游勇,适合鹰捕;而小虾小蟹昼伏夜出,因此渔人晚间下罾。夜里城河渔火闪烁,岸边人语,原来是搬罾捉虾哩。
鱼鹰船,狭长、玲珑、轻巧,双体联舟,约3米长、1米多宽,渔夫居中可担;船舷立着鱼鹰,墨羽、黄颈、白腹、鸭蹼,鹰嘴尖长锐钩,虎视眈眈,让人望而生畏。西门桥下,推船下水,渔人长篙一点,小舟激起浪花,悠悠然向深水飘去。西门桥,河岸边,城墙坡,到处是看放鹰逮鱼的市民,连叔叔他们钓鱼的也收了杆,兴高采烈看放鹰。
这是古城一幅安居乐业的祥瑞画。与城河相通的河叫“孟姜女河”,传说孟姜女寻夫,一路泪水,流淌成河,沿途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唯到我的家乡卫辉,发现世外桃源,于是破涕为笑,止住了泪水,孟姜女河在我的家乡戛然而止,注入卫河。我想,孟姜女看到的景色,也会有这幅放鹰图吧?因为站立孟姜女河堤上,城河举目可见。
城河里,鱼鹰船敏捷地游荡碧波之上,渔人两脚分踏双舟,晃摇船体,驱赶鱼鹰下水,口中一面吆喝,一面竹篙啪嗒水面,指导鱼鹰潜水。须臾,有鹰口衔着鱼浮出水面,渔人迅速用篙挑起鱼鹰,收篙到船,眼疾手快,把鱼从鹰嘴挤出,抛入船舱。小叔叔说,鱼鹰脖子系着细绳,大鱼吃不下去,只能交主人。
有一会儿,我看到一只鱼鹰大概累了,偷偷上船,卧在渔翁身后休息,被发现,一篙把它抹下水。我觉得渔人有点不近情意。小叔说,渔民对鱼鹰比他家的孩子都亲贵!上岸回家,喂豆腐喂小鱼,吃饱喝足了,然后好好歇。鱼鹰是渔民的生活依靠,主人不会虐待它。
有一天,我听到两个人眉飞色舞地谈论,三鹰合伙逮到一条大鱼,一鹰叼头,一鹰衔尾,一鹰啄腰,大鱼噗噗啦啦,试图挣脱,渔翁点舟上前,探出抄网,轻松自如把蹦跃不止的大鱼擒下,动作娴熟,然后掐腮抱腰,双手把鱼抛进船舱,岸上人一片喝彩。渔翁似乎不足为奇,对喝彩置若罔闻,依然淡定地指挥逮鱼。可惜,那天我没来,错失了精彩一幕。
鱼鹰捕鱼结束,渔舟靠岸,西门桥上等鲜鱼的人,有红白宴席人家几天前预定的,有现场买鱼的常客,商户、酒家、饭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购销两旺。顺城关人卖鱼厚道诚信,口不二价,现打现卖,足斤足两,在家乡有口皆碑。
记忆里,上世纪70年代,城河中没了鱼鹰船的踪影,但是,驾舟水面撒网的风景仍在,河岸悠然垂钓者大增。
新世纪之初,顺城关村庄整体拆迁,建成顺城关公园,亭台桥榭,烟柳依依,树木葱茏,曲径通幽,公园里,早晨有莺歌燕舞健身,晚间有情侣漫步抒情;疏浚开拓的河面比我童年时更宽阔,碧波泱泱,城河改称城湖,此举并非哗众取宠,而是名至实归。
我怀念童年城河的渔鹰船,但我不是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新时代城湖公园给家乡添彩,为百姓造福,今昔湖河,景色神韵,可谓各有千秋,“不薄古人爱今人”,都是我的爱。童年城河,鹰击碧波,渔舟唱晚,宛如一帧古典水墨画,天然简朴清秀;今日城湖,游人如织,欢声笑语,恰似一幅盛世锦绣图,亮丽恢弘优美。欲把城湖比西湖,“淡抹浓妆总相宜”(宋·苏东坡)。
小叔叔已经过世,他的儿子卫辉土生土长,乳名卫生。七八年前,在顺城关公园边的集市,经营半爿渔具店,小店和水光潋滟的城湖相望。我们兄弟俩坐在店门外矮凳上叙话。
我说:“水里如果有几条渔鹰船飘荡,景致更美。”
卫生说:“养鹰驾舟是顺城关渔民的祖传手艺,年轻人没人学了,早晚会失传。现在河里鱼少,鹰谁养得起?鹰不逮鱼,每天买鱼喂,哪得多少钱。”
我说:“鱼鹰捕鱼和玩龙灯舞狮子一样,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我在报纸上看新闻,湖南、广西的风景区表演、游客和渔鹰船照相都收费,很挣钱哩。”
卫生不以为然:“卫辉是城市区,咋能和景区比?游客舍得烧钱,卫辉人穷。”
默然,我无言以对。
后来,钓鱼的也愈来愈少,卫生的渔具店关门大吉。但家乡人餐桌上并不缺鱼,人工库塘里饲养的罢了。
家乡古老的渔鹰船消失了,大河小河无鱼可钓,可是依然不乏丰盛的鱼筵。也许,这是一种社会变革,历史发展的必然吧?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