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沉降，清凌凌的风，吹得芦苇叶哗啦啦地响。沿着公园的石子路走进芦苇塘。呱——呱——呱——有一声没一声的，从苇塘里传来几声蛙的鸣叫。那叫声，分明就是在偷懒。
　　 偌大的苇塘里，难道就一只蛙？
　　 不死心，继续往苇塘深处走。
　　 此一声彼一声，和刚才那只蛙一样，前方叫过一声后，半天才听到后方的应和，牵强得着实让人着急。心下不由自问，曾经连成片的哇鸣呢？曾经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场景呢？曾经阻断你的脚步，肆无忌惮在你脚下伸懒腰的蛙队呢？记忆里，这片芦苇塘很大。夏季的黄昏，带着丫头来散步，也是这条石子路，不同的是，曾经的路比现在要宽敞得多。路上大大小小的青蛙们，傲骄地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那样浩浩荡荡地从我们身边或跳或走，吓得丫头不敢迈步，眼睁睁地在原地观看它们的马拉松“赛事”。
　　 放眼看到比原来少了一大半的芦苇塘，心下不由一叹：哦！那是曾经。
　　 今昔何昔？
　　 自问自答后，预转身离去。一只拇指大点的小青蛙，一跳一跳地从塘水里蹦出来，看到我回转的脚步，停止不前，且慢慢往塘水里退。
　　 呵，如今的青蛙这么怕人的吗？那只趁你不备跳上脚面的蛙，那只在水里探出头对你呱呱呱叫着示威的蛙，那只藏在装猪草的蓝子里“捉弄”你的蛙，它们都去那儿了？
　　 梦里吗？
　　 一定是。
　　
　　 二
　　 白塔河和红柳湾河，它们的流向相同。在我童年的认知里，它们就是两条平行线，会不会在某一处交汇？流去何方？于我们是个未知数。有时，小伙伴们也会共同“讨论”和“追溯”：
　　 “梅梅姐，河里的水会流到那儿去？”
　　 “梅梅姐，河里的水从那里来的？”
　　 ……
　　 “果花、莲子、桂花，往下游走。我、海子、存弟……往上游走，看看就知道了。”梅梅姐老神在在地下令。
　　 那时，我们太小，河面太宽太长，我们看似豪迈，胆子却很小。寻寻觅觅，眼看要走出村子的范围，家里大人的叮咛就在耳边响起：河水深的地方别去，有水鬼；走到看不到我们村庄就回来，处边的人坏，会把小孩们抓走……于是，兜兜转转，我们的寻觅，总也在村子的范围内。但两条河的来处与去处，我想，从此岸到彼岸跳跃往来的蛙，一定会知道。
　　 一块地的两头，分散着我、果花、桂花、海子、梅梅等好几个小伙伴。装猪草的篮子里，我们倒掉猪草，装上一条条1米到3米不等的透明晶体。晶体里的小黑点我们是知道的。不几天后，它们就会变成河马（小蝌蚪）。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它们会变成拇指大点的小青蛙，有时会跳进我们装猪草的篮子里提回家。再过半月后，它们呼朋唤友地走进田地。夜晚的时候，开一场盛大的演唱会，田地间的那些个沟渠里，田埂上，它们便成了霸主。为了我们走路时不被它们吓到，或睡觉时爬到我们的被子里，或醒来时发现它睡在我们高高举起的脚掌上……我们一致决定，把白塔河里尚未变成“河马”的晶体装进篮子里，送到河对面的红柳湾河。红柳湾河离我们村子远，我们想，小小的青蛙们，一定丈量不过长长的地头。
　　 童年的我们，有无数的想法，比如划地为牢，比如“河汉”两界的分割，比如你家的蚂蚁不许过我家的界线，比如半个月亮爬上来时，照在我家的月光你不许偷看……信守诺言的我们，从来都不会想到，送去红柳湾的河马成形后，会越过那片田地，传递两河之间的“秘密”。
　　 看到从河的那边或河的这边往返来去的、或大或小的青蛙后，小伙伴们“沉思”了好久，最终，又一致决定，把成片的晶体从水里拉出来，放到小河的沙滩上去晒。
　　 我们用树枝把晶体从河的浅水湾里拉到沙滩上，然后围着被拉到沙滩上的晶体一圈圈地转，观察到它们再无能力跑回水里后，才一哄而散。
　　 过几日去看，晶体没了踪迹，沙滩的几湾泉水里，小小的“河马”游来游去。我挠挠头，抬脚一走，脚下一股泉水缓缓喷出，再走几步，又一股清泉从脚步挪开的地方喷涌而出，我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梅梅号召我们回家拿玻璃瓶：把“河马”抓进玻璃瓶，倒进河水里冲走。
　　 我们很认真很“严肃”地一致回应，跑回家拿玻璃瓶。
　　 脱鞋，把长裤挽到膝盖以上。一湾一湾的泉水里，我们弯着腰，把小小的“河马”一个不剩地抓进瓶子里，然后再倒进河水。小“河马”们摇着尾巴，在浅水里忽上忽下地试身手，很悠闲的样子，然后，逐渐进入深水处，忽一下，被河水“冲”走。
　　 “梅梅姐，看，冲走了。”大我们几岁的梅梅，是我们的孩儿头。梅梅看着被河水“冲”走的“河马”，满意地笑了。
　　 我们也笑了。
　　 脚下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泉水，也笑了。
　　 入夏，夜晚。
　　 小河的方向传来第一声蛙鸣，坐在院子里或树下乘凉的大人小孩，没一人在意；田间地头传来无数声蛙鸣，妈妈说：“田鸡（当地对青蛙的别称）叫一夏，是收成好的兆头。”我撇撇嘴：“田鸡年年叫，我们都没吃过白面馒头呢。”祖母慈爱地抬手摸我的头：“丫头，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三
　　 网友淡如水，是一位热爱生活的江南女子。夏季，她的屋顶上，一盆盆的荷花开出别样的风景。她发来图片，还发来视频。图片上的花草，种植器具很特别：一双旧了的雨鞋，一枝随手拾来的竹筒，一条旧了的轮胎，有着岁月痕迹的铁盆，经过改装的饮料瓶……一丛丛，一簇簇，一束束，一盆盆……太阳花、雏菊、格桑花、铜钱草……或放置在院里，或挂在窗户和墙上，或雨中微笑，或风中摇曳，或有蜻蜓立上头……每一张都活色生香，即使隔着屏，那些鸟语花香，也点亮过我沉寂的生活。
　　 隔天，她发来视频，一大片水稻，稻叶上带着露珠，在晨光中很耀眼。我发去一个微笑和一行字：如水，谢谢你让我领略如此真实的田园生活。
　　 过了好一会，她发来一句话：你没听到什么？
　　 简短的几个字，我感觉我错失了视频里最重要的环节。
　　 知道她不会无故问我，赶紧检查手机，发现声音没开。
　　 迫不及待打开音频键。呱——呱呱——呱呱呱——一片蛙鸣灌入耳中，稻田的水中一突儿一突儿，冒出一个个小圈圈，稻田边的水渠里，流水缓慢，水波在晨阳的照射下，泛着点点银光。
　　 我的眼前，一条小河舒缓流过，小河的浅水处，露出一个个圆圆的黑灰色的小亮点。小亮点蹿出水面，呱，传来一声蛙鸣，再一个小亮点蹿出水面，呱，又一声蛙鸣，接着好多的小亮点蹿出水面，呱呱呱——一片蛙声跳跃着进入我的梦。
　　 懂我者，如水也！
　　 发去这几个字，我欣慰地笑了。
　　 屏幕对面的如水没回我信息，我知道，她在屏幕对面，一定也笑了。
　　 入夜，再一次打开视频，一片蛙声拽着我的思绪，梦回童年，枕河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