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院墙,村庄的帷幔(散文)
一
村庄,远远的遥望着,绿树环绕下,溪水围绕着。一间间小草屋,被院墙围成一个个小小庭院,一户户人家居住着。那院墙,就似村庄的帷幔,给人安暖,宁静与放松。
忽然想起小时候,我住在黄泥的土墙里,有父亲母亲和哥哥,有家里院墙下的各色花儿,猫儿在花影里窜来跳去,狗儿趴在门口摇着尾巴,小鸡小鸭在院子里自由地出出进进,母鸡在窝里下蛋,公鸡飞到院墙上或是鸡架上昂头喔喔啼叫。
烂漫的小女孩,不用说,自然就是我了。穿着漂亮的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儿,跟在母亲的身后,这问问,那也问问,或是安静地倚着庭树,嗅着花香,日子好似溢满了庄稼的气息,花儿草儿的香溢,梦一样的幽静,好美。
院墙是用黄泥土垒成的。说来,这黄泥土很有粘性,夯实后垒成院墙,很结实。院墙要比门楼矮一些,很平整,有的人家会在院墙没有干透时,故意插进一些玻璃或是坚硬的物件,或许是防贼吧。
我们家不喜欢那样,院墙上面很平整,有各色花儿在上面盛开。只要一走进我家,远远的就会嗅到花香的。母亲喜欢在院墙根儿下栽些花草,尤其是一些藤蔓植物,蔷薇、凌霄、或是夕颜。每到夏季院墙上爬满了绿叶藤蔓,花期一到,开满了花儿,红红绿绿的,甚是好看,院墙深处,透出蓬蓬勃勃的生机。
我喜欢坐在院墙围成的院子里看书,或是写作业。写累了,就趴在小方桌上看院墙上的天空,白云朵朵,游弋着。
院子里有几颗树,西边是一棵梧桐和粗壮的石榴树,东墙边有枣树和几棵香椿树。高大的梧桐筛落下斑驳的碎影,洒在院墙上,灰暗的影子好似一只只雀儿,呼呼啦啦在院墙上飞舞着。树上的叶子是绿绿的,落在地上的影子被风一吹,树影在我眼前轻轻摇曳,令我眼花缭乱。
我极力将眼光穿过树叶,去看一张蛛网,看看上面的那些昨夜被网住的飞蛾与刀螂等飞虫们,挣扎的样子,有些激昂。阳光从蛛网里钻出来,地面一片斑驳陆离。晨露没有褪去,阳光一照五光十色,粼粼飘逸,好似海水的波纹。
母亲在院子里忙着,不是洗衣服就是晒菜干或是坐在树荫下做针线。有邻居也来坐着,不是七姨姥姥就是八姑姥姥,也有与母亲差不多的年龄的七姨八姑。
我只听着她们聊天,不插一句话的。
七姨姥姥说:“听没听说,秀梅的姑娘要嫁到云南去了?”
“那么远呀?秀梅糊涂了,咋想的?”
“可不是呢,远嫁的姑娘,就等于白养了一场嘞,谁又不说她傻透气了。”
此时,院门哗啦一响,八姑姥姥来借鏊子使,说:“中午要烙邋遢饼吃。”说是我姨从厂子里回来,馋邋遢饼了,直喊着想吃呢。她听着我母亲和七姨姥姥刚聊的话,就说:“缘分呗!缘分到了,月老牵线,千里万里也能牵得到;没缘分,再近也没用呢。”
“嘿嘿,七儿呀,你说的太对了。”八姑姥姥听了笑着应着,看了我一眼,嘴角一翘说:“就是不知道,咱们家玉儿的姻缘,是远还是近呢?”
母亲咬断了针线,看了看我说:“俺舍不得玉儿,远了说下天来,我也不会同意的。”
我听了,抬头看看石榴树上的石榴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暗想,石榴花呀,石榴花,到时候,你实留我哈。念头一起,脸儿红了,羞羞地站起来,不知所措了。
二
恰好我家的白猫雪儿,也不知从何处回来,它一下跳在院墙上,匍匐着身子,在绿叶间,肚皮贴着院墙慢慢往前蹭。嘴里不住地“喵喵”直叫。我见了,说:“雪儿一定是昨晚没有捕捉到老鼠,听呀,饿得直叫呢。”
七姨姥姥笑了,说:“玉儿呀,天真吧!你呀,现今儿的猫哪里有捉老鼠的,都是等现成的食物,人去喂它,早就不再干活了。”
“可不是嘛,不好吃的,它还不吃嘞。”突然的一声,隔墙飞来,吓了我一跳,雪儿也跳上院墙,“啪嗒”一声跳到墙外去了。
母亲冲着院墙东邻说:“强子他妈做啥呢?也不过来坐坐。”
“天好,我打袼褙呢,准备做几双鞋垫子。”
“做什么鞋垫子,先放一放,一会跟我去我家,帮我烙邋遢饼,全村里的人,就你的手艺高,你小姨素儿就是吃好了你烙的。”八姑姥姥说着,催着我母亲去给她找鏊子,母亲一努嘴儿:“南墙根儿下面呢,上次烙完菜饼,还是你放的呢,几天呀就忘了。”
八姑姥姥拍着手儿,脸儿笑得似一朵菊花儿,一路向南墙根寻了去:“哎呀,可不是嘛,瞧我这记性,老了呀。”
我早已回屋子里拿出半块馍馍,跑出院子,去找我的雪儿去了。出了自家的院子,村子里到处鳞次节比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屋子和院墙的。也都是黄泥土垒起的院墙。有人会在墙根下种些小蔬菜,有人会栽几棵小草花,什么波斯菊、大丽花、还有四叶草、太阳花……红的黄的粉的五颜六色,把个院墙也装饰的越加漂亮。
我每次出来寻雪儿,都会遇见后邻大壮家的狗,那狗老得不行了似的,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有一条后腿也不知咋伤着了,拖在后面。我疑心我的雪儿跑得很远了,一定是恐惧这样的一条狗吧。虽然它老了,再老它的外形也有攻击性,雪儿分辨不出来的。
我心里想着,看到一条白影,闪电一样划入到后邻家的庭院,就是从院墙上,一下子就划进去了。我看见他家的门锁着,锈迹斑斑的一只铁锁,锁在黑色铁门上,我只好隔着院墙跳了几下,想看看是否是雪儿,他家的狗见了,开始炸起毛来,冲着我呜呜发起威来,我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
身后有个尖细的声音妖妖地说:“谁家的女孩儿,要干嘛?隔着院墙看什么?”回头一看,是一个瘦的好似动画片里蛇精一样的女人。她尖尖的下颌,脸似一个尕儿一样,细长的眼睛,苍白的脸儿,嘴边有白色的涂抹星子,眼睛好似刀一样锋利。她是从云南那边娶过来的,来了好几年了,开始要死要活的,要走,后来有了娃了,倒也安静了。
我说:“姨呀,我看见好似我家雪儿跳到你家里,我怕它伤害到你家的小鸡小鸭呀……”没等我说完,女人瞪起眼睛,恶狠狠地说:“哦,玉儿呀,你放心吧,要是那样的话,我捉到雪儿,活剥了它,吃掉它。”
“它是一只猫,咋能吃?”我恐惧的要流泪了。
“我管它是猫是狗,是狐狸我也吃,是黄大仙我也吃。”她盯着我看看,让我闭起眼睛,她要找出她家的钥匙开门回家。
三
我把眼睛闭好,背对着她,刚刚转过身子,就看见她家的小叔子大鹏走来,远远地说:“玉儿,别听她的,谁还不知道谁家的钥匙放哪呀,用得着嘛。”大鹏向我指指他嫂子,又指指自己的脑袋。
我早听说过的,大鹏的嫂子不太正常,没人敢惹她,怕她闹腾起来,不好安抚。大鹏的哥哥外出送货,遇上了车祸,哥俩一个车上坐着,一死一伤,死了的大鹏哥哥,伤着的是大鹏。
我看了看大鹏,邻居住着,大鹏叔很不错的,自己有家,有孩子,又担起了哥哥留下的两个孩子,一个侄儿一个侄女。我正在胡思乱想着,看见云南女子,撅起屁股往墙根下找着钥匙。是的,我们这儿一般人家的钥匙,都放在院墙跟下的,或用块砖压着,或用石块、土块遮着,或藏在院门口的花草蔬菜根处。母亲常说:村庄里的院墙就是这样的,挡一挡鸡鸭,挡一挡君子的,真要是想进去偷东西,是挡也挡不住的。因为风气好,村子里谁家也没有丢过东西。
从云南女人家出来,我抱着雪儿往回家走,路过八姑姥姥家巷子口,嗅到了一缕缕饼的香气。那是邋遢饼的味道了,还有村子里的炊烟伴着的菜香、米香、饽饽的清香。再往前走,一条胡同比较宽了。院墙都靠着自己的院子缩进去一些个。村子里谁都知道的,两户人家,一家姓王,一家姓孙,本村子里住了多年,可谓是老邻居老乡亲了。然而,曾经就是因为一指院墙,各不相让,两家竟然打得不说话,甚至成了仇人似的。
还是姓王一家的爷爷辈的人,一天来王家坐着闲聊,讲了一个有关院墙的故事:清朝康熙年间,大学士张英有一天收到一封家信,说家人为了争三尺宽的宅基地,与邻居发生纠纷,要他用职权疏通关系,打赢这场官司。张英阅信后坦然一笑,挥笔写了一封信,并附诗一首:“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接信后,让出三尺宅基地,邻居见了,也主动相让,最后这里成了六尺巷。
王家人一听,主动那院墙往里让了一让,不再计较那一指儿的院墙。孙家一见,也往里让了让。两家不再为这一指儿的院墙计较,都谦让了,路宽了,心也宽了,人也好相处了,也就又成了好邻居。
我喜欢院墙,喜欢村庄里有院墙的院子、屋子,住着既安稳有舒心,即美好又悠然。
不知不觉走回了家里,没有坐定呢,隔着院墙,八姑姥姥喊我母亲:“玉儿妈妈,饼烙好了,鏊子送回来了。几张饼放桌子上了,刚烙出来的,趁着热,快叫玉儿吃吧,我忙着回家放桌子吃饭了,走了哈。”
吃着八姑姥姥的邋遢饼,望着院墙上下的花花草草,我对母亲说:“咱家院墙下的花儿,一直开到院墙上来了,可真香呀。”
母亲抬头向我微微笑着:“是呢,玉儿,再远也能闻到那花香,是不?”
“嗯,院墙、院子里都染上香了,就算我走出去再远再远,我闭着眼睛都能摸着咱们自家的门回来呢。”我嘻嘻地说着……
暮然间,又嗅到了那花香,暖暖的。嗅着那花香,仿佛间,我又看到了家的院墙,看到了村庄。母亲依旧在院墙下忙碌着,我走近了,倚着院墙,躲在院墙的花藤里,故意藏起来,突然喊一句:“妈妈。”母亲直起腰,站在院墙根下,回头望着我微微笑着,笑着……
那一刻,泪水不由得滴落下来,打湿了院墙下的花草。是想妈妈了!
慢慢地,院墙的帷幔合并起来。我知道,母亲就住在里面,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