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谚说：麦要浇芽，菜要浇花。
　　 麦要浇芽，指的是应该在小麦刚长出麦芽之时浇水，因为此时小麦叶片还未展开，麦芽也是闭合的，浇水有助于小麦正常生长，此时，即使浇大量的水也不会被淹死。更何况，小麦在刚长出麦芽的时候本来就需要吸收大量水分，这之后长势才会更好，到了收获时节才能硕果累累，不然怎么会说寸麦不怕尺水呢。
　　 其实，也就一场水的事。
　　 仁红是乡村里打水的好手。稻全部离田时，他会忙里偷闲检查一下水泵是否漏水，因为这泵用了一夏，有些零件磨损，该换的换，该整的整。他认真地干活，活不多。卸水封，折轴承……动作相当娴熟。安水封时，他会撕来儿子作业簿上一页纸，放在水封和铁壁之间，沿壁之间走上一圈。他边干边念叨着：间隙大了，漏水；间隙小了，转起来时又磨损。也许，这就是经验。因为间隙正好，转起来自如，又能含住水，且出水涌。白哗哗的水便如注地从水管里涌出来，机器噪音小，泵底无水痕，水管外无滴水。
　　 可仁红也有失着的时候。那年，稻季结束迟，那几天，气温有些不正常。仁红感冒浑身不舒服，便偷了个懒，未认真检查打水机。仁福的北滩子麦种下去五天了，就是不见苗出头，看着左右邻田的麦都出了一望青，他心急如焚。村里农技员到地扒开土一瞅，麦种播种深度适宜，没有连年重茬，使用底肥正常，麦种籽粒饱满，估计他家正处上框田，土壤干旱，让他立刻给麦田窨水。仁红把打水管往仁福的车口上一搁，用摇手把机器一摇，水直往仁福田里涌，自己往船舱一靠，眯糊上了。
　　 农技员千叮嘱，万嘱咐，水要在上午10时窨比较合适，满墒水即可，不宜大水漫灌，要细细地浇，不宜浇透。待他的眼睁开时，仁福的田能插秧了，水白茫茫一片。幸好，仁红的老婆夏荷不放心感冒的他，跑到北滩子看望打水的仁红，赶紧上船停了机器，这时金桂来凑什么热闹，原计划准备铲墒的她，立刻在仁福的田边，连开了七八个口往下框放水，隔壁向东五块田都窨了满墒的水，其中就有地块是金桂家的。几块田蹭了一管子水。金桂张口骂仁红，害得麦田受渍。
　　 她手叉在腰间，声音尖叫着，仿佛天大的委屈似的都她承受了，细想仁红还有些冤枉的，前些天，金桂就想窨麦水，因为他整理水泵需要保养一两天。这事金桂既帮了仁红，还省了自己一瓶柴油，且麦田窨足满墒水。有人说金桂就是“万把钩子”，做什么事都想沾点。那年她去乡里供销社买东西，需要过永东河，正好与一个当兵的同渡，瞧见当兵的人高马大，想起家里待嫁的闺女，估计应该年龄相仿。船夫跟她要过河费时，她假装口袋里没零钱，心好的当兵的主动替她付了一毛钱。一路她与当兵的搭讪起来。知晓这小子是乡政府所在地的村子，退武回家没几天，对象也没找。她赶紧请张三拜李四给她家闺女牵线。女婿上门歇夏时，她发现邻居仁桂家为闺女新买了长城牌落地电风扇，而且俩闺女又不错，女婿上门时，就让仁桂的闺女睡到她家，而让女婿睡到仁桂家吹电风扇。不曾料到，仁桂的闺女也未嫁，小伙子一夏歇下来，换了人家。气得金桂发足狂奔，暴吵了两年，村里人看见了，也没法说些什么，只是无奈地想：这是活该。在这些无奈中，金桂未作抗辩，气得一言不发，她干脆闭上眼睛，不作动弹，流下了眼泪。
　　 其实，在乡村，在中国谁不渴望自己的孩子好。我知道。村庄里的人还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北滩子，双营河边，能干泼辣的仁桂老婆撑船带着放假的外甥浇菜水。她先用戽锨把河边戽到的菜，先舀了一遍，然后，挑上粪桶准备浇路边戽不到的菜，而细外甥坐在船梢扔着泥块。只见她将一手抓住一只粪桶绳，弯腰将粪桶往水里一抛，随着船稍微一斜，她顺势将粪桶一提，往船上一放，转身准备另一只粪桶水。当另一只粪桶下水时，却听到两声“咚”，待她回头一看，而细外甥在水中扑腾、挣扎着，吓得她直喊“救命”。隔着几块田远的金桂也在浇菜水，听到“扑通”的响声后，意识到可能有人落水了，在乡村天生就有这种敏锐，因为他们在劳作的时候总有一颗心与远处孩子拴在一起，从不论与他家大人有多大深仇大恨。从仁桂老婆声嘶力竭的喊叫中，金桂确定是那边出事了，她还知道，别看仁婆的老婆泼辣能干，其实她还是只旱鸭子。于是，金桂飞奔至现场，孩子的身体在往水中下沉。事情紧急，她来不及多想，“啪”的一声就跃入了水中，直接游向孩子，将小孩拖上岸边。此刻的孩子脸色淤青，肚子涨得像皮球，金桂不顾一切地将小孩子头朝下，用手指清除其口中杂物，甩手将他往肩上一扛，肚子顶在她的肩上，然后拼命地往庄上赤脚医生家疯跑，一路上，水从小孩子的鼻子与嘴里吐出。到赤脚医生家门口时，小孩终于放声大哭出来。而金桂此时浑身都是水，也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
　　 一场水的事。乡里乡亲，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的贪念，但他们依旧真实、可爱。水，是万物生长之源，及时上水，庄稼方可安然生长。比如，至今金桂也不明白，她是如何一口气从二里路的北滩子扛着小孩跑回村庄的。
　　 一场麦事，总有故事，人们在这些故事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前的洁源3，到时候一点小事就可以化开那疙瘩，听这些故事，我由衷地感叹村民们的质朴，还有让人流泪的恩德与好。
　　
　　 2021年7月12日江山文学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