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米，叫奶奶。
　　 嘿嘿。
　　 多米，叫奶——奶——
　　 爸爸！
　　 咋这么烦人呢，“奶奶”俩字很动听，还是会叫奶奶很重要？我偏不叫。再强求我，就叫“爸爸、爸爸！”
　　 娃娃还会装疯卖傻。幸亏娃娃不会说话，不然得给我来一段西皮流水“奶奶，你听我说”。想着，我自己也乐了。
　　 这游戏实在不好玩。多米身子拧过来拧过去，发出短促干脆的、或绵长婉转的哼哼声。我知道她要什么，偏不给她。多米开始撒泼，扯掉了一只小鞋子和小袜子。看得我大睁两眼：这是什么时候长的本事呀？
　　 奶奶不喜欢这样。奶奶不喜欢了。
　　 才不管呢。继续扯小鞋子和小袜子，开始往车座位下出溜。这个年纪是娃娃们撒泼打滚家长还一点没辙的黄金时段。
　　 各种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均未奏效，只好把藏起的手机翻出来。那一朵带雨梨花儿秒变灼灼桃花。我说：叫——奶——奶——
　　 嘿嘿嘿。
　　 奶奶是个可乐的称呼么？
　　
　　 二
　　 多米牵着我的手，像个小脚老太太颠儿进了卧室，走到床头柜那儿，把一只塑料矮凳掉了个个儿，拎起来往卫生间走。
　　 拿这个干嘛呀？
　　 多米充耳不闻，只顾往前走。
　　 要踩着凳子玩水呢。多米妈妈说。
　　 说话间，多米已到洗漱台那里，弯腰把矮凳翻过来放好，踩上去，开始玩水。这个窍都有啦！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那是不敢独自行走的时候。
　　 一日，我正忙着擦擦擦，多米在阳台使劲儿吆喝。
　　 啊啊啊。
　　 叫奶奶。
　　 我抬头，看到小丫头把叠放在一起的三把小椅子推到了水池前。她想踩上去玩水，自己上不去，叫不应我，便自己动手。
　　 那是可以放手走路的时候。
　　 多米玩起水来没完没了。把水池堵漏片抚平积水，小手舞动拍得水花四溅。我把水龙头开关关掉，她便开始吆喝。水流细了也不行，得开得哗哗响。做奶奶的只好顺着她，嘴里吐出一串串没用的词汇：咱不能这样，咱得节约用水，水若被你放完了，咱连饭都吃不上啦。
　　 多米充耳不闻：奶奶真可笑，俺听不懂！
　　
　　 三
　　 多米是个妥妥的实干家。
　　 晚上，本来玩得好好的，突然起身摸到阳台角落里，啊啊啊地叫。
　　 叫奶奶。
　　 啊啊啊。
　　 我们拉洗澡盆干什么呀？
　　 啊啊啊。
　　 多米妈妈说：要洗澡呢。
　　 我把澡盆拎到客厅，多米催着我往卫生间走。等我放平，她便一脚迈了进去，一屁股坐下。我只得好言哄劝，把放水洗澡的程序重复一遍，再拿起水龙头作势放水，多米方才起身离开。
　　 次日刚起床，多米便又去拎洗澡盆。只得一手牵她，一手拎盆，迤逦而入卫生间。一日如是者三。每每如此，奶奶得飞速转动自己不大灵光的大脑寻找对策，以求转移娃娃的注意力，使娃娃暂时放下洗澡“大事”。计算下来，居然成败各半，真真可笑。
　　
　　 三
　　 要说，多米的“实干精神”很大一部分是被我们给“逼”出来的。
　　 每逢多米用餐，必然会被我们安置到她的专用餐桌椅上。小丫头动弹不得，只得在逼仄的空间里玩自己的小脚丫，和我玩“一叶障目”的游戏，或者把手头儿可以玩的东西敲得山响，玩够了噼里啪啦甩一地。再大些，便不满足于面前够得着的东西。一边吃一边朝餐桌指点。
　　 叫奶奶。
　　 啊啊啊。
　　 餐桌上杂物甚多，我不明所以。一样样拿起，又被一样样否定，急得小丫头直把头往靠背上撞。
　　 后来就把她抱出来，说，要什么，你自己来。等她拿到了自己心仪的东西，一切才归于平静，仿佛刚才的狂风暴雨皆是幻觉。
　　 一日洗澡过程中突然挣扎着往盆外面跨，以为她的沐浴“仪式”要结束了。谁知只是要取东西。不禁莞尔：说一声递给你就好，非得自己亲自动手？多米不理。也许娃娃早就不耐烦我们了：要什么你们又不懂，笨死了。有费那劲的功夫，不如我自己动手呢。
　　 是啊，她急得撞头，急得大哭，只因自己够不到。否则，才不会给我们这些笨人机会。可笑的大人。
　　
　　 四
　　 但是我们这些笨人的话多米能听懂。
　　 多米妈妈发回来一大包拉拉裤。多米要打开看。妈妈说：多米把这些放回里屋吧？果真，还不敢独自行走的小丫头一手牵着妈妈，一手拎上一包就往里屋运。一趟一趟，直到运完。
　　 多米喜欢看彩泥说明书，便学会了“拉”的动作：两手拇指和食指并拢聚在一起，然后打开手臂。很标准。我说：给姥姥表演过没有？多米便很熟练地来了那么一下。
　　 我说，受宝宝椅扶手限制了，不然我们能拉很长。
　　 多米马上打开手臂，做了一个长长的拉的动作。
　　 捏一个。
　　 多米便握了很松散的小拳头，却配合着很用力的“嗯嗯”声。
　　 敲一下。
　　 便翻转小手，弯曲手指，用手背在鱼缸上敲两下。
　　 击个掌。
　　 便伸掌相迎，然后用力击出。
　　 多米妈妈在一个挺大的游泳中心给多米报了四节游泳课，想测试一下能不能延续她的游泳喜好。不知为什么，小丫头坐在池子边上开心得不行，勾着身体恨不得立刻下去玩。待老师过来接她，却死活不愿意下水。强行放下去便哭得伤心欲绝，没完没了。出了“河马爸爸”便手舞足蹈。我和多米妈妈又议论起多米不下水的事情，妈妈悄声说：快看，捂耳朵呢。
　　 你确定？
　　 确定。
　　 我说：碰巧了吧。两个大人窃窃地笑。
　　
　　 五
　　 多米一定看到了我往枕头那里放了什么东西，并且极疑心是我的手机，便踅摸过去瞟了几眼。没看到想要的，便滞留柜子前面不肯走，作势去拉抽屉。
　　 我说，不能拉，会夹到手指的。
　　 多米不听。反复几次没拉开，才离开卧室。
　　 后来又去，拉床头柜抽屉，如是者三。我便不肯再跟她进去。她抬头不见人，发出“咦——”的疑问声。再看到门口我的头发，格格发笑。
　　 啊啊啊。
　　 叫奶奶。
　　 啊啊啊。
　　 只好踱了进去，一旋身藏在了窗帘后面。天籁一般的“咦——”忽然顿住，我探头，可巧她的视线从我的脚下拉起。这个机灵鬼！
　　 我这个奶奶，和娃娃玩个游戏，顾不到头也顾不到脚，每每被她发现，真是可笑。
　　
　　 六
　　 下午去万达玩。饭后骑小恐龙，然后逛毛绒玩具店。不要以为人家什么都想要，我们极喜欢的，人家皆不屑一顾，一摆手就扒拉到了一边。
　　 出商场大门，广场舞音乐震耳欲聋。多米眨眼就进了舞阵，一通乱扭。中途再遇再跳。小滑梯那里又玩了几次。心知她的体力已到极限，回到家马不停蹄给她洗澡。果然，还没洗完便哼唧着要出来。忙忙把她收拾妥当放到床上，哼哼唧唧偎到妈妈怀里的小丫头立刻安静微笑朝我摆手飞吻。
　　 跟奶奶说晚安。
　　 嘿嘿。
　　 这个白天总是黏我的娃娃此刻只嫌我多余。我这里频频招手，频频回眸，人家只一个劲儿地挥手，标准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多米晚安。
　　 嘿嘿。
　　 奶奶果然是个很可乐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