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时光】童心在故乡(散文)
那是大巴山麓一个叫长田乡的地方,既不是我的祖籍,也不是我的出生地,因为父母亲都在那乡镇的中心小学教过书,我在那里度过了童年时光,便成了烙印在我心灵中的故乡。
那是一所由古寺院改建成的学校,背面斜靠一脉浅山,宏大校园高低错落,掩映在森森古柏之中。记得父亲当学校总务主任时对校园作过改扩建,前面那块供数十名教师和上千名学生活动的大操场,便是师生们用钢钎在红石山坡上打出来的。除了四周高大的柏树,前庭后院还有不少佳木名花,火红的石榴,粉白的栀子,芬芳的桂花,婆娑的杨槐……摇影弄枝,馨香袭人。引人特别注目的是操场边的一棵大黄丫树,树干要五六人才能合抱,粗枝密叶横空撒开,遮天蔽日,俨然校园的守护神,炎炎烈日和凛冽风雪都在它博大的羽翼下化为温馨春意,树阴下自然是娃娃的乐园。倘若你初入此地,眼观如画美景,耳闻嘤嘤鸟语,琅琅书声,你会觉得已身临童话境界。
出校门缓坡向下不到半里,矗立着一座叫奎星阁的高大建筑,大约有五层,足有七层楼那么高,重檐飞阁,古朴典雅,蔚为壮观。不知何人因何修于何年,大概与古寺院有关。奎星阁不远处立一石碑,人们称之为万年桩,可惜当时我还是一介顽童,常爬上去“骑马马”玩,却不识上面刻的文字,想必也与奎星阁和古寺院有关吧。古寺院、奎星阁、万年桩,今天来看,都是世间胜迹。听说奎星阁已毁于“文革”时期,真叫人痛惜!
奎星阁脚下,一条小河蜿蜒东流。河岸上一排排油桐、杨柳,倒影映入清澈的河水,象轻云飘拂,象姑娘明丽的眼波。
我和弟弟天齐,朋友家靖、家乐兄弟俩,以及其他几个小伙伴,大都是教师的孩子,住在学校或附近村庄。放学后和假日里,不愿关在屋里温习功课,偷偷出来,在校园内外寻找另一份快乐。在房檐梁柱洞里掏麻雀,在阶沿干燥的泥土里捉“地牯牛”,在操场里爬蓝球架,在林间草丛逮鸣蝉粘蜻蜓……那棵如华盖擎天的黄丫树,似乎成了我们心中的图腾,常常不无羡意地望着喜鹊在浓密树顶筑窝,那简直就是神仙在天上造房,真希望自己也变成小喜鹊,或者至少也能飞上去造访一下。不过还是有能表现男子汉勇气的地方,那就是去爬奎星阁,看谁先爬上最顶层,看谁能坐在令人眩目的顶层窗台上俯瞰美丽的家乡——如缎的田野,如带的小河,如茵的远山……
阳春三月,小河沿岸的桐子花缤纷如云,雪白的花瓣夹着丝丝深红,轻悠悠飘落,把碧玉的河水点染得更美更柔。我们心痒痒想去玩水,不顾河水冷得牙咯咯打架,也要去滚几回合。一到暑假,河里便热闹起来,小伙伴三五成群,光着屁股像鸭儿凫水,“嘣嘣咚咚”,水花在烈日下变成朵朵盛开的银菊。捧起河水抛向天空,碧玉的天幕上便闪耀出五光十色晶莹剔透的珍珠。
河里鱼儿真多,扎个猛子就能抓到,扒在浅水滩上,糊涂的鱼儿会钻在你肚皮下,痒痒的伸手可逮。逮的鱼用狗尾巴草穿成串,拿回家享用或卖几毛零花钱,都是可炫耀的成绩。
水里玩腻了,就躺在沙滩上让烈日抚摸黑黑的肌肤,仰望湛蓝的天空,天空变幻着的白云,心也如白云飘渺。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奶奶悠长的呼唤,才想到该回家吃饭了。那时粮食开始统购统销,劳动力以外的居民实行较低的定量供应,大人们开始为一家人吃饭的问题忧心。后来听说学校有位很受人尊敬的老师当年被打成右派的罪名之一,也因说了一句俏皮话——“八砣萝卜抬颗米,还有一砣拉纤的。”以此说明米饭里加的萝卜太多。妈妈鼓励我们要好好读书,好像其他办法都不灵,也是拿考上中学每月可以吃30斤粮作“诱饵”,因为我们当时小学生的定量每月好像才十八九斤。
但我们小孩似乎更专注于玩,即使饥肠辘辘,羡慕中学生碗里的白米干饭,也往往将妈妈的“劝学篇”当耳边风,也往往对奶奶呼唤回家吃饭的喊声充耳不闻。可一回到家又狼吞虎咽地把桌上的那点饭菜一扫而光,还吵吵嚷嚷地埋怨稀饭太清量太少,这时承担少米之炊的奶奶只有唉声叹息。
而今时光已度过六十余年,老已至矣,儿时那初尝饥饿却不知愁滋味的顽童故事还时时唤起我的回忆,奶奶那悠长的呼唤,更在我心中明亮起来,连同那童话般的故乡美景和童年小伙伴,让我感到,那些爱,那些美,那些纯真是永远地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