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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时光】梦一场(小说)


作者:千骑卷平冈 秀才,264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828发表时间:2021-07-26 15:44:57


   从公交车上挤下来时,我的脑袋有点懵,我刚才睡着了。
   每天上下班都要坐这趟公交,从城市的河东跑到河西,又从河西跑到河东,早上耗费两小时,晚上十五分钟。早上的马路到处都是车,像一条河里挤满了游鱼,鱼儿们为了吸上一口氧气,不顾鱼群秩序,拼命向前,结果堵成一团,谁也动弹不了。而下班的时候,往往已是满天星斗,月亮在天空早就呆得倦了,已经回家睡觉去了,那个时间段,游鱼们也回到各自的安栖之处,马路上空空荡荡,压抑了一天的公交车司机们,得到了大展身手的机会,将车开得飞快,我晚上十点半上班,不到十一点就能到家。每个清晨,当我踏上公交车时,我会找一个靠后的位置,闭上双眼,五分钟过去后,车里车外,都和我没了关系,我在车子的摇晃中,进入了睡眠。当然也会突然醒来。吵醒我的原因千奇百怪,邻座两个老太婆抢位子发出的声波太大;司机因为躲避横穿马路的电动车,而来一脚急刹车都有可能弄醒我。我醒后,四处望望,觉得与自己无关后,又沉沉入睡。
   但那天的吵醒我的却是电话,声音急促尖锐,一下子将我惊醒。迷迷糊糊中,我去摸右边的裤子口袋,没有。我不喜欢带包,什么东西都往裤子里藏,两个口袋鼓豉囊囊,后来我才想起,手机放在左边口袋了。我想起来了,我睡着之前,一个高壮的男人在我旁边坐下,我怕他趁我睡了之后,偷我的手机,我把它调了一个边。
   电话是主管打过来的,问我昨天客户资料要的东西,是不是全改好了。我说都好了。他让我拿给他看,我说东西没带。主管恼火起来,说客户现在就要,客户早上被尿憋醒了,上了厕所之后,就想起了这事,现在一定要看。我说那我没办法,东西都在公司,我昨天晚上加班到十二点才好,没带回家,再说我现在堵在路上,身上也没长翅膀,一下子飞不到公司。主管听我这么说,一时没有办法,我听得出,他在对面踌躇着,最后只得让我快点赶到公司。
   客户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沈,开饭店的,有十几分家。我们叫她沈老板,她不让,让我们叫沈姐。沈姐的店,装潢豪华,但菜品一般,我们公司聚桌,居然会去那里,每次花上千儿百八,回来还要加餐。沈姐和我们公司老总很熟,因为她有一个爱好很对我们老板的胃口。她对自家店面招牌永远不满意,不时更换,因此,她经常来我们店做广告,我曾隐晦地向她提出过口味的问题,我说这话的时候,沈姐正在抽烟,洁白修长的女士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不时凑到嘴边,深深吸上一口,烟在肺里打个转,又从鼻孔喷出,打着旋儿在空气中消散。她半眯着眼,享受着香烟带来的舒适,半晌之后,她侧过脸来,对我说:“小李,你落后了,思维跟不上时代,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吗?互联网时代,传播很重要,广告关系着一个公司的生死存亡,将来,我是要将我们店的连锁店开到全国的。小李,你得赶快学习,思想不能落后,落后就要被时代抛弃。”
   我连连点头,诺诺回答,姐说得对。
   我到公司的时候,沈姐已经来了,她正坐在电脑前看图片,看得很认真,脸几乎要凑到屏幕上。看她那样子,我的头开始发晕,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将资料从电脑里调出来,让她一张张看过去。
   “小李,说实话,这些我都不满意。你看,这个辣椒炒肉,肉的颜色偏暗,很难让人产生食欲,至于辣椒,颜色太绿了,一看就很假,这样肯定不行。”
   “好的,姐,什么都可以改,一定改到你满意。”主管走过来,满脸堆笑,对沈姐说。
   我坐在电脑前,针对沈姐说的颜色,做了渲染,她看了一阵,面色凝重,最后还是摇摇头,我试着给肉铺了一层亮色,可那做出之后,肉的色度太明,像镀了一层膜,我自己都不满意。
   手机在我裤兜里震起来,我给沈姐说一声去厕所,让她自己先看着,按住裤子就往厕所跑。我们公司不允许上班时间接电话,我把手机调震动,裤子一动,我就往厕所跑。电话是我老婆打过来的,说是孩子的补习费该交了,我问要多少钱,她说两万。我吃了一惊,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补的什么课呀,怎么这么贵,一个暑假要两万,怎么不去抢钱呀?”
   老婆比我更愤怒,声音从听筒传过来:“两万算什么!一个暑假都在补,你怎么不去问别人家的,都是五万起步呢,你自己没赚到钱,就来拿我出气……”
   我不敢和老婆犟嘴,自觉把声音降下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呢,离发工资还有十几天呢,公司也没有支钱的先例,朋友倒是很多,但没有一个敢开口的,现在谁的口袋都不富裕,至于我妈的养老钱,我从来不敢动那个念头,我妈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口袋里留了几万块,那是她的命根子,谁敢动,她就和谁拼命。
   我的前额开始发痛,我用力捶了下。钱一时借不到,厕所也不能久呆,公司有规定,员工上厕所,不能超过十二分钟。我将手机放进裤兜,从厕所出来,才探出一个头,有人将我一把拉住,是公司的HR,她满脸寒意:“李子光,我盯你好久了,你天天上班就是借上厕所打电话,你那电话不能放家里打呀?”
   “没呢,没呢,陈总,我是去上厕所,上大号,你不能冤枉我啊。”
   “你放屁,我在门口都听见了,你一直都在打电话。”
   “我没放屁,我真的在上大号。”
   “好了,你不用狡辩,我一定会要按公司制度处理的。”HR说完,将头一扭,转身走了。
   “这老女人。”我愤愤地骂了一句。
   回到工位上,沈姐正在抽烟,见我回来,开口就说:“小李啊,你这水平,我是越来越不能相信了,你看看你做的西红杮蛋汤,这颜色,这蛋的颜色,太黄了,这哪里是蛋的颜色呀,这像屎吧,这让人家怎么吃呀……”
   “沈姐,你这么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呀,你这是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呀……”
   “我不管你们的专业能力,我只要图片漂亮,能让人一看到就想吃。”
   “人家又不是吃图片。”
   “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专业素养?我要去投诉你。”
   “别,别,姐,我一时嘴快,我给你道歉。”
   沈姐哪里肯听我的,她站起来,白了我一眼,扭着屁股向主管办公室走去,我一时急了,伸手去拉她,刚好拉到她的衣袖,用力那么一扯,扣子“啪”“啪”“啪”地全掉了,我吓傻了,口里胡乱说着不好意思之类,她哪里理我,径直走出去了。
   我的头更痛了,连后脑勺都开始痛。我听见旁边几个工位上发出了“嗤嗤嗤”的笑声,我知道是谁,就是平时给我使绊子的那几个同事,王小伍他们几个,等着看我笑话呢。我狠狠地扫了他们一眼,他们都端端正正地坐着,似乎都在认真工作。
   这个时候,电话又震了起来,我也懒得躲去厕所了,直接接了起来:“大娃,你在做什么呢?”
   “妈,我上班呢?啥事呀?”
   “我跟你说个事呀,大娃。你弟刚跟我说,他想买台车,要二十八万,贵是有点贵,可样子漂亮,我们刚才去试驾了,那销售员说,今天做活动,可以少两万,我想让你给你弟借点钱,好不好嘛?”
   我一听就来气,我弟一天到晚窝在家里打游戏,也不去工作,要买什么车吧,再说他的车前年才买的,怎么又要换了,我妈一贯偏心,现在居然帮着他来找我借钱,真是气不打一气来:“妈,我没钱,要借你自己借给他。”
   “我存的五万都给他了,可还差七万,你给你媳妇说说,就借一阵子,到时候我的定期到时间了,我就拿给你们。”
   “妈,你居然把钱都给弟弟买车,你这是发什么疯?你不要留钱养老啊?”
   “你弟买车又不是去玩,他买车也是想赚钱的嘛。”
   我弟今天三十岁,一直没有工作,和我妈住在一起,每天就是啃我妈的退休金,他口袋没一分钱,可还爱玩车,前年才花十二万买了一台起亚,当时也是说去做滴滴司机,可司机没做几回,倒是经常开车去外地旅游,听说最近才去三亚自驾回来。
   我跟我妈说不清,听着她在电话那头哽咽,心头颇为不忍。她早年和我爸离婚,就没再找过,连个暧昧的对象都没有,一个人将我和弟弟拉扯大,供我们读书。我结婚的时候,她给我付了房子的首付,一时间,想起她过往的种种,我的心软了,我对她说:“妈,你别急,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想起老婆刚才的电话,我只觉得整个头都要炸开来。
   午饭后,主管将我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沈姐今天来投诉你了,刚才HR也说了你的工作态度问题,小李啊,你在我手下做事,这样不行啊,你是想拖累大家吗?沈姐是公司的大客户,虽然每个月她自己只做几千块钱的生意,但她经常介绍朋友来,上次介绍的那个房产老板,不是在我们这里做了几万十的广告吗?是,我承认,她是有点讨厌,但对这样的顾客,我们得有耐心,是吧?”
   “那现在怎么办?”
   “沈姐要求赔礼道歉,老板的意思是,都依她。今天晚上,老板就带着你,当面去道歉,到时候,你诚恳点。认个错,我们又不少一块肉,是吧?”
   在我的想像中,道歉就是低个头,认个错。但当晚上我们走进沈姐家的豪华大院时,我觉得我的想法太幼稚了。
   老板带我走到院门口时,两个保安拦住了我们,让我们出示出入证。老板只得给沈姐打电话。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只得挂掉重拨。老板将手机贴在耳朵边上,脸上摆好了笑意,但那头没有响动,过了一阵,老板脸上僵住了,他朝我摇摇头,说没人接。过了几分钟,老板将脸摆成笑的模样,再打过去,又是无人接听。如此几次下来,已是半小时过去。我见老板脸上有了一丝丝怒意,但瞬间还是将怒意隐藏起来,摆出一个更迷人的笑来,又打了一个电话,这回很快就有人接了,是沈姐。
   我们在保安的带领下往里走,先经过一个曲折的回廊,后面才是主院,进得门去,保安示意我们停下来,他去敲门,大约十来分钟之后,大门开了,我们进去,只见沈姐坐在大厅里喝茶。见我们进来,又低头对着茶水吹了吹,尔后喝了一口,过了一阵,说了句“来了”。
   老板满脸堆笑,说沈姐好,想不到沈姐家里这么豪华,到底是有钱人家,这房子,这布局,就是不一样。
   沈姐不接老板的茬,只问他准备怎么道歉。老板回头朝我挤挤眼,叫我过去。我朝沈姐低了低头,说:“沈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一定改。”
   “就这么完了?”沈姐问。
   “这……不知姐还有什么要求?”老板应道。
   “道歉起码得有诚意吧,你看你,小李,不是我说你,你这是给我道歉吗?你的诚意呢,拿出来呀。”
   “不知姐说的诚意是什么?”
   “跪下!”沈姐一声怒喝,吓得我一个激灵。
   “姐,这……能不能换个方式?”
   “你要道歉就道歉,不想道歉就滚蛋,啰里啰嗦。”
   二
   父亲来找我,他站在我家楼下给我打电话,让我下去,我不想下去,但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我只得下来。自从他和我妈离婚后,我很少见他,他来学校找过我,给我塞钱,我不想要。他早就又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个富婆,名字经常上电视,家里的产业遍布医药,物流,酒楼,房产。据我妈说,父亲是看上了富婆有钱,富婆也是因为父亲帅,两人才勾搭到一起的。父亲婚后一直没孩子,我想这也是他经常给我塞钱的原因吧。
   楼下的风有点大,父亲站在门口,一阵过堂风吹过,将他的头发吹起来,其中一缕居然有些花白,我的心没由来一酸,想起小时候,他总是将我高高举过头顶,要我叫他“爸爸”,不然不放我下来,我为了让他多举一会,故意说“就不叫”,他就会将我放下,来搔我的胳肢窝,痒得我笑个不停。那时候,他是那样高大,可现在,他居然也白了头。
   “什么事?”
   “找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不方便。”
   父亲带我去他家的酒店,酒店很豪华,门脸装修得金光闪闪。我很少来这么好的地方,有些局促不安,好在跟着父亲的脚步,我慢慢平静下来。父亲带我穿过酒店的大堂,来到后院,后院临河,打开后门,就来到了河边,河边建了一个凉亭,穿过凉亭,沿着台阶而下,就到了水边,水边上摆了两张小竹凳,父亲招呼我坐下,让我跟他一起钓鱼。
   河面的风很大,只能勉强看到鱼漂在水里晃荡。钓了一个多小时,没一条鱼上钩,我长时间地盯着鱼漂,眼睛开始发酸。
   父亲说,小时候我最喜欢跟他一起去钓鱼了。我坐性好,不像有的小孩,屁股下面长了一个陀螺,坐不住。
   “你也知道是小时候呀,我现在多大了,你知道吗?”听了他的话,我无名地愤怒,扔了钓杆朝他吼。
   父亲转过头来,看着怒气冲冲的我,放下钓杆,朝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双手扶住我的肩,说:“儿子,对不起,我错了。”
   我第一次听到父亲的道歉,心里一阵难过,父亲站在我面前,已经比我矮了一头,他的脸,也不像我小时候记得的那样白白净净,现在的他,脸皮松弛,眼泡肿得很大,神情憔悴。
   “儿子,你听我说,你胡姨现在身体不行了,我和她没有孩子,将来我和她走了之后,这家产,都是你的,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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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成年人的世界写满不易,在作者这篇文章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是一个公司的普通员工,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总也忙不完的工作,微薄的收入面对生活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来气。孩子的补习费,工作的不如意,家庭里的繁琐事情,一切像一团乱麻一样,让人无奈。作者巧妙的将现实生活与梦境结合,也许生活中无法实现的在梦里可以实现。而现实中的人情凉薄在梦中更加凉薄。偏心的母亲,啃老的弟弟,逐利的沈姐,势利的老板……一个个人物构成了一幕人间喜剧。不知是人生如梦,还是梦更像人生。感谢老师佳作分享,推荐共赏。【编辑:萧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730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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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萧垦        2021-07-26 15:47:54
  小说构思巧妙,描写细致,拜读学习了。
   创作愉快,期待更多精彩。
回复1 楼        文友:千骑卷平冈        2021-07-26 16:25:04
  感谢萧垦老师的编按,深得我心。
2 楼        文友:何叶        2021-07-30 21:46:36
  恭喜精品!韩韩真棒!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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