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静寂无声(随笔)
一
我喜欢在时间的轨迹上徘徊,沉思,在不同的境遇里品咂人生无常悲喜。哪怕是当下浩荡的盛夏,只要一靠近一楼的入户大厅,一股莫名的寒意就会奔袭而来,让人止不住的冷颤。而过道两边总会坐满了耄耋之人,她们不约而同地打量着每一个穿堂而过的人,那些无声侧目的眼神,随着在阵阵阴风中飞舞的白发,让人有一种心悸的压抑。
是的,这个城市随处都有扎堆的老人。她们喜欢闲坐在公园的树荫下、楼栋的入户口,以及各种人来人往的空地上。
她们也不喧哗,就那么砸吧着干瘪的嘴咀嚼着日子的尾声,等着黄昏的归隐。
每次上楼,我都会刻意避开一号电梯,宁愿多等会儿。
我问同居一室的小杨,你知道一号电梯跟二号有什么区别吗?他昂起胖乎乎的脑袋略微思忖了片刻迟疑道,好像没什么不同吧?也就是小了点。
我不置可否。
可我第一次进到一号电梯就有一种莫名的惊悚,那种无以言表的窒息感,仿佛有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扑面而来。
这部电梯的轿厢呈狭长状,宽一米二的样子,两米多长,每次门一关上,头顶微弱的光亮便会忽明忽暗,周遭泛着寒意的不锈钢里,倒影出无数影影绰绰模糊不清的身影。
我忽然意识到,这区别于其它电梯轿厢的长宽不正是医院停尸房的推车进出的宽度吗?
瞬间我便释然,因为我心里从没有鬼!
二
从住处去到库房大概需要一刻钟左右,横穿过一条马路进入另一个小区。我热衷于行走,喜欢不紧不慢纷沓的节奏,往往是我快到了的时候,小杨这才腆着大肚子,一屁股陷进小电驴里,油门拧了老半天才吭哧着蹒跚起步。
小杨吨位比较大,是个不善言辞的九零后,跟我来自同一个城市。在一个感受不到一丝凉风,汗流浃背的黄昏,我们有过简短的交流。
他还没结婚,曾在深圳的金融浪潮里翻江倒海,颇有点意气风发的张扬。他跟我说起这些过往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极度亢奋,转瞬间,那个开着破三轮耷拉着脑袋送货的小胖子,眨眼就没了踪影。只是后来折戟沉沙,小亏了几十万,动了家庭的根基,经人介绍来这里做个业务,眼前似乎也没了什么远大的理想,先挣点小钱养活自己再说。
我表示理解,暗地里却叹息。深谙他所表述的金融浪潮无非就是专割韭菜的资金盘。人啊,有冒险的精神不是坏事,坏就坏在你根本没有冒险的能力。
步行的途中会经过一个人工的荷塘,塘边种满了菖蒲跟美人蕉,唯独不见一株荷叶,沿途依旧是三三两两的老者,偶尔一两个孩童跌跌撞撞的奔跑着,屁股后跟着一条摇头晃脑的松狮或者泰迪。
我不喜欢暮气沉沉的一切,包括老人,他们让你有一种行将朽木的压抑,仿佛在你面前赤裸裸的展现出了一副人生凄凉的画轴。
至于天真无邪的顽童,他们让你面对自己遥不可及的童年感到深切的悲哀与无助,仿佛这世界上就没有他哭闹得不到手的玩物。
你看,生活多像一个美好的故事,有盛满期许的开端,有起伏不定的中段,结尾是一个含泪的苦笑。
三
上午九点左右的时候业务员会姗姗到来,她们机械式的上班,送货,下班,掰着指头细数着发工资的时间。
我不喜欢她们叫我老板。
我说,我跟你们一样,都是为了一日三餐围着锅碗打转,我们只是分工不同,属性不同。
唉,这高屋建瓴的道理,也不知能否直抒胸臆。在她们肤浅的理解里,只要是能给她们发工资的人都是“老板”。
而老板似乎就应该,钱多,人傻。
所以,总有那么几个业务员会在你跟前诉说她们的惨不忍睹,试图唤醒你的恻隐之心,对她们的锱铢必较给予理解。我知道她们都在大摞的信用卡中不停地捯饬,还有花呗,支付宝的分期,我也试着去理解她们市侩的嘴脸,对一些无伤大雅的伎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个人越是没有能力,就会越是高估自己的付出,做事越是没有底线,老想着破格获取。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场蜕皮似的重生,将自己从天真躯壳中剥离,成年后的我们,所有的世故和圆滑都是用那时的眼泪换来,所以,我早就学会了透过虚假的现象直抵龌龊的本质。
的确,我也只是一个被生活放逐的囚徒,在不停迁徙的途中努力寻求一寸能让我扎下根来的土壤,不至于浮萍般随波逐流。
残阳隐匿的时候,我会落下闸门,留给堆积如山的货物一个沉重的背影。
四
我想起那些,在洗漱的镜子前,在街市的橱窗边,在和他人匆忙的对视里不断打捞起自己的脸。目光接触的刹那,陡然一惊,像是和陌生人打了一个照面。最终相顾无言,把目光投向别处。
有时候下雨,天空的四角被拉扯得钉在远方,整个城市笼罩在灰暗的桌布下,细菌肆意生长,万物寂静无声被风雨锁住了喉咙,灌木丛,废弃的秋千,耷拉的黄桷树。
我也会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踯躅,然后又慢悠悠的折返,撑着雨伞在时间的浪掷里虚度。彼时,面对空空荡荡的马路,偶尔远去的尾灯,总有一股莫名的空虚堵得我胸口生疼。
荷塘里的水早就藏污纳垢,一颗石子下去就会惊飞大片蜉蝣。那个被孩童丢弃在水中的布偶,不知何时已经从开阔的水中漂浮到了岸边,裹挟在水草中狰狞可怖。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我忽然发现,每天看着身边的人营营苟苟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有时候生意好,仓库出货快,没了什么压力,可以叫上她们来帮厨,炒上几个家常菜,热上一壶好酒,她们也会拍着我的肩膀,一口一个刘总,对自己说一些很交心的话。包括对现实的抱怨,骂骂自己没出息的老公。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生活中这些肤浅的快乐呢?可能是我太过于执着,现在才惊觉,人生这个舞台,适合自己的角色很多,如果可以,做只蝼蚁又如何。
每当我回到厨房吃一碗冷饭的时候,莫名想起这些,就会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