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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愿】时光深处的母亲(征文·散文)


作者:绿雨如丝 秀才,2221.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90发表时间:2021-07-30 21:29:59

【流年·愿】时光深处的母亲(征文·散文) 公立2021年4月2日,母亲走了,永远走了。
   母亲走时,平静,安静,没有序章,没有前奏,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她的儿女。就像晴天,无风湖面,那么不动声色。她于无声处地将她处事为人——低调、克制、干净、利落的气质融入其中。母亲永远是这样的克制,这样的利落,她一生都在安享着她的克制和利落。
   这天,是4月2日,周五。天空澄湛,朝霞铺开如织锦。坐在办公室,可听到窗外草芽里的耳语,看见丁香树上的雀跃。大片大片的绿,和天空肆意游玩的云,喜悦着临窗而立的我。一周工作将结扎,身心也如一朵轻云,有了周末前的松弛和激动。
   明天,就又能回家看母亲了。想到明天,我像长了千里眼,视线拴在母亲住的老院,院内春光旖旎。燕子将南方的春天衔来,种满老院角角落落,桃花绽露笑容,海棠也铺开一封长长告白……屋檐下,雌雄两燕,和泥衔枝,拾掇自己旧巢,准备生儿育女。哦,再有两日就是清明了,该给母亲买牛黄清新丸吃……心灵列车走到这个站台,瞬间柔软,就想一下扎在母亲怀里,扑在那棵春风里执笔的老杏树下长跪不起。
   忽然,手机铃响,哥哥电话,说母亲吃饭中昏迷,已叫救护车。心情瞬间从高山跌到谷底,就像兴高采烈地好端端走在柏油路面,却“啪”一下摔倒,并且,骨折一样令人心悸。我心揪揪,异地工作,一百多里路程,任我胸膛如火,也实难秒回家中。同事急我所难,开车相送。半路接丈夫电话,问,在晋中二院?他说先回家吧。顿时,一种不详,挤进胸膛。
   一路上,脑中翻江倒海。上周日,3月28号,回家探母亲,与她共处一室情景,如电影,一幕幕回放。
   那日,午后回家。母亲睡在床上。我轻拍她,妈起吧!搁以往,母亲会边说推轮椅,边努力用能动的右手作起身状。可,那天,母亲摇手,表示不起。我摸她头,没发烧。问,那儿难受?她掀动嘴唇,送来含糊回复,不难受。保姆告我,前两天,母亲就从中午睡到下午五点,夜里还接着睡。在母亲均匀的呼吸声,和有节奏的睡眠声中,我和刚上任一个月的保姆聊着,聊她家日常,聊母亲习性。一再强调,我妈生性干净,能受罪,但不能受气;能受穷,但不能受辱。保姆也说,老人确实干净,除了每晚睡前有要求,必须给她擦洗身体外,其它都好伺候,不挑剔,不嫌弃,做甚吃甚。再说,就是因为老人不能自理,才用人伺候。保姆敦厚,红润脸色,太阳般温暖。
   一个半小时后,我又拍醒母亲,妈起吧。我把母亲搬坐轮椅。母亲吁吁喘气,她半杯水端在手上,竟有哆嗦之感。我让她平稳后再喝,就把水杯先拿下放到桌上。她竟说,连喝水都困难?说这话时,面有愠怒,口齿清晰,气势不输从前。母亲这种表现,不曾有过,但我没在意。等她呼吸平稳,水喝足后,我和她开始东拉西扯。
   其实,89岁的母亲,已被不幸和疾病将她从前口齿干脆,行走利索,记忆牢靠所颠覆。以至于,问她现在是春还是冬,都回答错。住在那里,也弄不清。可,后辈儿孙是她永远的羁绊,口里的话题。儿女让她心灵疗愈与抚慰。不仅每个子女的属相,生辰,眉清目秀,就连媳妇、女婿、孙媳辈们的出生,也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
   “重复”是母亲进入老年后运用自如的修辞。此刻,一如既往地,反复地牵挂她北京退休后二女儿的生活品质,询问北京孙女婚事定在那天,关心最小孙女考取研究生事宜,就连刚上小学一年级重孙子的学习也不放过……母亲如一只年迈的蜘蛛,蹲守在漏斗状珠网上,赤裸裸的,只粘着儿女情长。
   给母亲掏耳洞,她乖巧地把头靠在我胸前,亦如小时我靠近她,一副返老还童模样。她又向保姆絮叨,说生下我时,没一口奶,哭音没刚出生的小猫高。唉,姑娘可怜,一出生我就没给准备好口粮,全靠吃面糊糊长大。说这时,母亲脸上有讪讪之色,仿佛没给我奶吃,是她的过错,满是歉疚和自责。
   给母亲剪指甲,她抬起手,指着戒指,像暗示,似炫耀,又指指我丈夫,给保姆说,戒指,是我66岁那年住院,女婿买的。母亲对首饰情有独钟,可能是她从小家境优渥,天性使然之故吧。母亲是独女,她曾这样描述,幼时,外婆的一个长方形盒里,放的全是珠宝玉器。父亲也曾这样形容过年幼的母亲,你妈脖子上挂玉链,手上套金镯,就连踢的键子也是铜板,拴铜板的银绳上也系着玉扣。真的,我虽没见过幼时的母亲,如何环佩叮当,但,每年正月初三去外家拜年,都会走进养她到七岁时,那翘脚飞檐的瓦屋,青砖铺地的四合大院。可惜,母亲的格格年华,在七岁时戛然而止。外公长年在张家口做生意,外婆居家无所事事,稀罕上洋片,不仅把金银珠宝化成青烟,就连母亲也被她用父亲家的四十块大洋换取。此后,母亲从天堂跌落凡间,承包母亲生活的,除了田间地头这块版图,相继降生的四儿三女,更垄断了母亲的精神乃至思想。望儿成龙,盼女成凤,如沙漠中的胡杨,寒夜中的篝火,成为驱动母亲一生,匍匐向前的功课。在母亲眼中,这些饰品,与她的作品相比,如沙粒和金子,孰轻孰重,她拎得最清。长大的我们,有能力,也愿意让母亲拥有沙漠里的细水微光。
   母亲又指着她女婿,你腿不疼了吧(其实,丈夫腿疼是三十年前的事情)。衣服不要脱太早了,小心倒春寒……叮咛的话,如屋檐下消融的冰凌,淅淅沥沥。
   碎碎念念,絮絮叨叨……时光在不知不觉间昏暗,西下夕阳,乃催人的鞭。告母亲,妈,我走呀,明天还上班。她温柔之态立马翻篇,谁让你回来的,我叫你来?我心一紧,我的妈,你今天是怎了?翻脸就像翻书,语气坚如钢铁,连空气都感到凛冽。
   母亲凛冽呀,凛冽得让意外把明天堵在门外。
   大门上白纸刺眼,取缔了依然嫣红的春联。土炕上,母亲穿戴着她66岁时,自己给自己缝制的寿衣,齐整整,光鲜鲜,仰躺炕沿边。我翻开盖她脸的布,虽脸色煞白,却一脸慈祥,仿若熟睡。我相信“睡着和死亡似乎没什么两样,等到梦醒,等到光亮,一切都会迎来新的开始”。并且,执拗地相信,母亲不会不留片言,就一别辞尘,不会没有一点征兆,就决绝离世。她会从梦中醒来,一定会的,一定。我固执地拉起她那依然戴着戒指的手,许久许久,许久许久。直到这只曾送给我温暖的手,越握越凉,越拉越寒意森然;直到搭灵棚的男人,缝孝衣的妇女,做纸扎的艺人,声音嚷嚷,脚步重重;直到有人在我耳边说,你妈不是一般人,她是天上的一颗星。要不,别人是睡着死的,而你妈是坐着走的,她不是死,而是坐化。别人死大都在下午或晚上,而你妈选在日出之时……直到悲凉的哭声和失落的风声,一起激发我视觉听觉触觉之间的联动,我才不舍,不愿,无可奈何地松开那只养我长大的手。
   母亲走了,我再也没有妈了。此后经年,我就是一只无主的行李,被丢弃在行进的车箱,任思念蔓延。躺着的母亲,可知我感受?她断然地将一切声色犬马屏蔽,事不关己地沉浸着她的沉静。
   哥哥进来,时不时摸摸母亲褥下,怕有便液遗留。母亲是吃了六个饺子和一个鸡蛋走的。走时,坐轮椅,低着头,像打盹。走时,没有“下泄”。直到晚上进棺入殓,依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是的,母亲一生整洁干净。生,不埋汰自己,走,更不埋汰别人。
   母亲走后,我和他人聊母亲。聊见母亲最后一面时她的反常表现。他们都说,那是你妈怕你念她,想她,梦她,才把她最不近人情的一面留给你,怕你伤心,让你记住的全是她的不好。
   是啊,母亲走了。每晚,我睡在她睡了35个夜晚我的那张床上,重叠着她的睡痕。可,百日已过,她竟没有让我在梦中与她相缝。
   母亲走了,她梦中不与我相见,但我一厢情愿,让思念承载我的黄昏,特别是华灯初上,思念之河更加汹涌。
   庆幸,辛丑年寒假,母亲和我度过她人生的最后一个大年。那时每晚,寒假35个日夜,均有温馨场面上演。电视打开,她坐轮椅,我坐沙发。可能,母亲见惯整个白天,我都在打扫清洗,做吃弄喝,忙得脚不点地。只有晚上,我才屁股落座。这时,她时不时冒出一句,感冒了?并转动轮椅,来我跟前,摸我额头,握我手掌,不烧吧?或者,捏捏我耳垂,耳朵这么硬,干倔,像你爹。我喜欢,有母亲相伴,幸福阑珊。
   和母亲看《奔腾年代》电视剧,她的举动,既让我哭笑不得,又让我感动不已。母亲耳背,不闻电视声,只看电视人。靠屏幕里人物神态动作判断好人坏人。一连几晚,只要蒋欣饰演的金灿烂出现,母亲就拿食指戳点。我问,你戳她干吗?母亲回答,她是汉奸婆姨。你看她多厉害,走路风风火火,眼瞪得像核桃,还和那个男的怄气。说真的,母亲虽判断失误,但金灿烂霹雳性格,眼中风骚,刹那被母亲捕捉到了。我急忙告知,她可不是汉奸,是抗美援朝的女英雄,她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从那以后,再有金灿烂镜头出现,母亲将食指变成拇指。我的母亲,晚年虽好静,但是非却关心。我爱憎分明的母亲,激起碎玉般的光芒,让温良照亮夜空。
   今晚,星星点灯,弯月装饰我的窗棂。母亲,天空最亮的那颗星是您吗?可否是来装饰我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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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温润的文字舒缓的笔调,叙述着母亲过世时的情形,母亲走时平静,安详,没有给儿女任何预兆,干净、利落地告别了尘世。作者一一追叙着与母亲一起的那些温馨时光,为读者勾画出一个深爱子孙宽厚仁慈的慈母形象,她关心着她所有的子孙,牵挂着他们的一切,即使记忆衰退,她心中拥有的依然是对孩子们的牵念,她可以记起女婿二十多年前给她买的戒指,可以记起女儿生下没有奶吃且心生愧疚,能够记起女婿三十年前的腿疼,但是,她已经分不清春夏秋冬,记不清家住哪里。尽管耳背的母亲听不清电视声音,但是依然是非分明,看电视时用手势表达着心中的爱憎。文章记录了许多母女相处的温馨细节,字里行间浸润着浓重的母女真情。作者饱蘸真情回忆着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祈望母亲能够在弯月之夜入梦,重续真挚的母女深情。文章真情浓郁,哀而不伤,比方精妙,语言诗意。真情佳作,推荐赏阅!【编辑:风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73100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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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21-07-30 21:33:38
  感谢您将真情美文安放流年,祝福您!
  
   愿老人天堂安好!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 楼        文友:风逝        2021-07-30 21:50:57
  给母亲挖耳洞,剪指甲,陪母亲聊天看电视,提醒保姆母亲爱干净,要强,不能受气;母亲关心“我”是否感冒。摸“我”的额头……女孝母慈,感人肺腑!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回复2 楼        文友:绿雨如丝        2021-08-01 07:18:01
  谢风逝老师,夏日安康。
回复2 楼        文友:绿雨如丝        2021-08-01 07:18:15
  谢谢
3 楼        文友:乡笛        2021-07-31 14:26:36
  写得太深动感人了。从一些生活细节刻画伟大的母爱。拜读了。
回复3 楼        文友:绿雨如丝        2021-08-01 07:20:19
  母亲,不是瀑布,感觉不到气势恢宏,母亲,是泉水,孜孜不倦小,享受不绝如缕的滋养。平凡即伟大吧!
回复3 楼        文友:绿雨如丝        2021-08-01 07:21:04
  谢乡笛老师留墨。
4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1-07-31 22:30:43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5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1-08-02 07:24:07
  陪伴母亲,是为大孝,从微小做起,感受温暖的人生。美文,点赞。
怀才抱器
回复5 楼        文友:绿雨如丝        2021-08-03 16:46:09
  谢抱器老师光临并留墨。老师多产并高产,每篇文章都认真读过,只是语拙,不知如何表达。
6 楼        文友:伊蘭        2021-08-03 10:04:20
  太感动了。情深,情真,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细致入微,永远无法忘怀。至真至情的追念文字,值得我学习。
万人如海一身藏。
回复6 楼        文友:绿雨如丝        2021-08-03 16:47:08
  谢,留墨。有你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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