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轮椅里的老爸老妈(散文)
有专家学者说,人一旦进入暮年,终究逃不过“贪钱,怕死,打瞌睡”三大魔咒。
不但如此,八十五岁的老妈还多搭上了一大致命的恶魔:老年痴呆症。
仅这一恶魔的折磨,让老妈变得可怕,可怜。
“钱呢,我的钱呢?”每天清晨,天还没有亮,老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钱。抽屉,衣柜,床头,枕边,被褥里,卫生间,马桶旁,所有的角落,所有的器具,一一找遍,等到找累了,如果没有找到一张票子,则坐在床边呜呜大哭,有时半个小时,有时一个半天,那神情与腔调,十足的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哭不动了,一头倒在轮椅上,大睡……
夏日的衣服很薄很滑,绸缎的,凭老妈的现状,根本找不到裤子上的小袋子,然而,她拼命的,非要将钱装进去。钱进了口袋,情绪才会安定。此时,钱就是她的命,不,钱比她的命还要金贵。
有时,一把钱被插进裤腰里,老妈却以为装进裤兜。不知什么时候,钱顺着裤裆掉了,她浑然不知。
没有办法,我们给老爸出主意,将百元的红票子换成面额小的,一元,二元,五元,十元,只要老妈找钱了,就给她,反正她也不认识,即使钱掉了也不可惜。
可是,老爸同样老了,九十岁,六年前得了小中风,半身不遂,度日艰难。幸好,相对于老妈,老爸“贪钱”的程度低了许多。
“我给过她钱了,你看看三百多块的,现在还有多少!”老年人的固执有如顽疾,非但难以改变,而且有上升的势头。
老妈突然像一点不模糊了:“哪里有三百多,冤枉啊,只有三十块钱。”
我站起来,掏出老妈裤兜里的钱,一张一张数给她看。两张二十的,四张十元的。
“明明八十,你怎么数成了三十?”我不能责备,我知道老妈的痴呆十分严重了。
老妈一下子笑起来,乐呵呵要我把钱装进她的裤兜,然后用一只手捂住袋子口。
老爸叹气,摇头,面无表情。
心情好起来的老妈,马上兴奋地说起重复过无数次的话:“昨天我去小河边,我准备下河寻死,人家看河的人说,你还小呢,让我回来了。”
“对呀,你才小呢,人家不让你死啊。”顺着老妈的话头,我说这番话时,心里早已悲凉。自老爸中风后,老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年轻时做翻砂工落下的腰椎病越发严重,如今不得不与老爸一样坐上了轮椅。
此时,我正在给老爸做艾灸。今年三月,老爸能够活动的左腿脚踝突然剧烈疼痛,一连两个月没有停息,只能瘫坐轮椅上痛苦呻吟。直至无法忍受,去医院做了一次针灸,恐惧银针的穿插,老爸执意不肯第二次。
无奈,我操起略知一二的艾灸,本着更多陪伴之念,“死马当活马医”。出乎意料,坚持两个月后,老爸的脚痛消除了,我和老爸一样,欣喜。放暑假了,我不敢停止艾灸,生怕一旦停下剧痛再来。想着冬病夏治,想着大伏天是中医认为的治病佳期,期待着尽自己的努力,最大程度减轻老爸的病痛。今天,新冠病毒再度袭来,我戴着口罩来到老爸家。
在我们心目中,老爸老妈是一对患难的恩爱夫妻,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并因此忙碌了一辈子。老妈属于典型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妇女,哪怕自己少吃一点,儿子少吃一点,也要让外面奔波的老爸一回到家就吃上热菜热饭。后来,老爸单位退休,却在家里上岗了,让操持家务的老妈“退了休”。
本来,脚痛好了,指望着老爸的情绪不再抑郁,不再愁苦。没想到,他的脸上竟全然看不到一丝快乐,木然,羸弱,目光暗淡,眉头紧锁,纵横密布的皱纹里清晰地写着忧伤,凄苦。半晌,他冷冷地说:“你妈每天要么哭,要么找钱,要么寻死。我憋不住了,想出来跑一下,她就囔囔我不睬她了,哭,哭。我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我困了,她就要钱,哭,这还叫我活吗?”
老爸的痛楚,我感同身受,又无言以对。老爸和老妈的一生只能归结为两个阶段,先前是“忙”,现在是“挨”。心痛不已中,我一时想不出更确当的词语,只觉得眼前的二老犹如被摘下多时的一对苦瓜,吸纳不了大地的养分,没有了生机,等着干瘪,枯萎,不能动弹。此时此刻,他们相互厌倦,又彼此难离。
老妈的言行由病魔之使然,无法控制。我沉默着,还是忍不住对老爸说:“哭,是妈妈的情绪发泄,是痴呆症的一种本能的表现。”
“可是,我受不了啊。”老爸的话像一把刀刺向我,泪水顿时迷糊了双眼,我知道这有艾灸烟熏的因素,更有我越发浓烈的悲哀。
半个小时过去,等给老爸做完艾灸,老妈已经在轮椅上睡着了。没有想到,老爸又开口说话了:“你跟她艾灸吧,做时间长一点,她腰疼的时候很难受。”说着,抬起那只能活动的左脚,轻轻蹬了一下老妈的腿,喊一声:“醒啦,去做艾灸。”
在我的搀扶下,老妈呆呆睁开眼,颤颤巍巍地站起,又摇摇晃晃地坐到凳子上,任我捞起衣服露出后腰背。未等我开始艾灸,一边的老爸已经睡着……
望着轮椅里病痛的父母,我止不住酸楚满怀。我深感爱莫能助,惟有多点时间陪伴,听他们抱怨,听他们诉说……
(写于2021年8月2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