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生命列车(散文)
大家族群里又发来了讣告:魏姨昨晚去世,停在殡仪馆999号房间。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感到震惊,这个冬天很漫长,家乡长白山的小县城里,生命列车已经带走了一个又一个挚爱亲人,有老父亲、妻妹的公公,还有今天的魏姨。惯看生死,似乎让人麻木,抑或是看淡或彻悟:今天我们在站台送别,将来我们也会上车,我们会和亲人在生命列车的终点站——天堂相聚。
“魏姨”不能算是亲切的称谓,可她却是陪伴了老岳父走完人生最后十三年的后老伴,而且是我这个姑爷子牵的线。
那一年,生养了九个儿女的岳母,带着一身劳苦做下的老病,六十七岁那年解脱西去,留下了一直靠岳母细心照料的岳父。他自己不能独立支持三间空荡荡的平房,还有一方栽着果树、搭着葡萄架的菜园子,每天晚上都要姊妹九个轮流陪伴。
岳父和我投缘,我想这样下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征求岳父的意见,让他和我们一起过,没想到岳父竟说,不能麻烦儿女,还是找个老伴互相照顾为好。
初听这话,甚是吃惊,岳父岳母一生恩爱有加,怎么会在岳母刚刚离去,就有了这样的心思?一夜不眠,让我彻底想通了,儿女再孝顺,也不如贴身儿老伴儿那么知心。于是就去做其他兄弟姊妹的工作,没想到大家也都能接受,也怪,自从找老伴纳入日程,岳父也能独自在家过夜,不用我们陪伴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看,最后我学生的姥姥,也就是魏姨进了家门,这当然是我牵的线,那年魏姨六十五岁。
魏姨是个苦命的人,她原籍辽宁农村,三十几岁就守寡了,独自带着两儿三女过活,实在养不起,也是为孩子找个出路。她把二女儿和三女儿过继给了妹妹。妹妹是县城百货公司的经理,当时那可是吃国家饭的,两个女儿从农村的“绿卡片”,变成了吃供应粮的“红卡片”,通过招工有了工作,都找了个吃商品粮的丈夫,三女儿就是我学生的妈妈。后来,除了大儿子和大女儿留在辽宁种地,魏姨和小儿子也投奔过来,并给小儿子娶了媳妇,成家立业。
孩子们都安居乐业了,按理说苦了大半辈子的魏姨该安享天伦之乐了,可守寡三十多年为什么还要再嫁呢?传闻说魏姨并不受儿媳待见。
每每闲下来,魏姨都会和岳父守着旱烟匣子卷烟抽。这时,她一生的愁苦,笼罩在了浓烈苦辣的烟雾中……
“早晨天不亮就下地,到了地里,东方刚刚露一点白,看不见铲地,就枕着锄杠睡一会儿,身上都被露水打湿了;晚上抹黑儿回家,还得给孩子们做饭,喂鸡鸭鹅狗。我虽然是个女的,计件挣工分儿,男的都不如我;房子要倒了,我没钱盖,趁着放工,就去河边捡石头背回家,硬是自己垒了三间房子。老队长说,可怜的姑娘呀,你是不是要累死呀!”魏姨经常给我们讲她年轻时的故事。
我们也见证了魏姨的勤劳能干和心灵手巧,她先是将东间房的锅灶和火炕重新搭建了,接着又将西间房的床拆掉,搭上了火炕,还将灶膛直接连上了暖气锅炉,省了柴火,热了屋子,冬天不难过了;忙完了屋里,又打理屋外,木头柈子码得整整齐齐,菜园子锄得干干净净。春天,门前小菜园子,蔬菜油绿,鲜花盛开,蜂飞蝶舞;初夏,屋后的红樱桃压弯枝头,从窗子探进屋子,坐在炕上就能采摘品味;秋天,葡萄架、李子树、沙果树果实累累。
正午,暑热来袭,魏姨不再忙碌小园子了,但她也闲不住,坐在炕上给大家做棉裤。虽然现在都不穿手工的棉裤了,妻子还是把魏姨给我们一家做的棉裤压在箱底儿,一同珍藏的还有岳母绣的门帘和包袱皮儿,妻子最珍视《打渔杀家》的图案。
魏姨来了之后,岳父也渐渐精神起来了。每年过年,大家族都要团聚吃火锅,这次又多了魏姨一家子,四五十口热闹非凡。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岳父和六哥给一排四个铜火锅加炭生火,妹夫噼噼啪啪地放鞭炮,一声声脆响,雪地里飘落一层碎屑,就像门前那棵沙果树暮春凋落的粉红花瓣一样。屋子里热气腾腾,妻子和几个嫂子、两个妹妹噼噼啪啪切菜,灶膛里木头柈子烧得噼里啪啦响,一大铁锅的猪肉酸菜咕嘟嘟翻花,漾起扑鼻的浓香。每年这一天,岳父都兴致勃勃,只是魏姨表情上有些不痛快,这一天是不用她伸手的,她会独自躲在西间的小炕上,说头痛得厉害。有的姊妹以为是魏姨不高兴这么多人来,我和妻子是理解的,多年魏姨都是一个人过活,这屋子里一下沸沸扬扬挤满了人,的确会让清净惯了的魏姨头疼。
在魏姨照顾下,岳父越来越硬朗,八十多岁竟然能骑着自行车上街。只有一年过年,看孩子们放鞭炮,震得听力下降了,于是就开始乱吃药,电视广告播的要吃,排队领药房的免费药也要吃,听信药房神乎其神的宣传,就会买回一大包。魏姨十分支持,不仅陪着岳父到处买药,还讨来了许多偏方,其中一个方子十分好笑,是用猫尿滴耳,为此魏姨还专门养了几只猫,天天想着法儿搜集猫尿,情急之下,竟像看孩子一样,端着后腿,等着猫儿撒尿。
几年折腾,岳父听力没缓解,反倒更差了,不服老的他,最后还是服气了:耳朵老化了,鞭炮震也就是“借个阴凉儿”(一个引子)……对治耳朵,岳父泄气了,但还以为自己身板硬朗,怎么也能活过九十多岁,可八十四岁那年还是因肺癌去世了。魏姨独自在三间平房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怎奈触物生情,处处都是岳父的影子。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儿女身边,先是住进三姑娘承包的山里,后来腿摔坏了,独自住在三姑娘闲置的楼房里。
“我去看魏姨,敲了半天门才开,魏姨腿不能动弹,是爬着给我开的门!”妻妹说。
魏姨说,她特别想我们一家人,每年过年回老家,我和妻子也都去看看魏姨。看到我们,她特别高兴,一支支抽着旱烟,一遍遍重复着从前或苦或甜的日子。她知道自己会不久于人世,和哥哥们流露出要葬在妻家祖坟的意思:不用合葬,只要埋在岳父旁边就行。哥哥们当然不会同意的:您自己有原配,葬在我家坟地,您儿女也不会同意吧。
最后,魏姨也不再坚持了,我知道,魏姨很珍惜和岳父生活的这段快乐时光,这些年她不用在儿女家里谨慎过日子,可以靠着岳父离休干部的退休金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岳父对魏姨也十分负责,怕自己早走,魏姨没有着落,和魏姨登记结婚,还给魏姨攒了“过河钱”,岳父不在了,魏姨能拿到遗属补助。
既然登记了,就是合法夫妻,魏姨要求也不算过分,可是终归是半路夫妻,况且这对老岳母也是说不过去的,如果人有灵魂的话。
记得魏姨来家前,按照习俗要去给岳母上坟的,要准备一个漏底儿的筐,念叨一套嗑儿:野花开满山沟沟,姐姐快采装筐篓,朵朵戴上燕尾头,枝枝插满红绣楼……因为这筐底儿是漏的,永远不能装满,所以也就不能回家打扰一对新人生活了。不过我还是接连做了好几次梦,梦里岳母满脸不快,或在大门口的胡同里徘徊,或在门槛上坐着,怎么叫也不进屋……
生命列车带走了一代人的故事,那间热热闹闹的老屋,已经是人去屋空,满面尘封,孤零零守候着曾经的繁华岁月,静默中,缓缓淡出了后代子孙的记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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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魏姨与岳父,重组家庭,带给一个家温暖。一个守寡女子独力支撑一个家,再嫁后又用心照顾多病的老爷子,并用一颗朴实的真心,善待大家庭所有亲人,传统女子美德难能可贵。
做棉裤,绣布帘,打理果蔬,勤俭持家,乡村文明中最后一个传统女子的留影吧?魏姨其人其性情,尤其是对于身后事的期许,蓦然想起来鲁迅的《祝福》祥林嫂的况味。
标题有韵味,概写事件中有细节支撑,人物立体而多面,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