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一个秋日，星期六，我在郊外的一个小村庄钓鱼。鱼儿上得欢，手机响了，二哥打来的，说是老爸好像中风了，正准备去往医院。
　　 我赶紧收拾了鱼竿，顾不得回家，直奔医院。大厅里，我遇见了老爸，他脸上生硬地挤出一丝笑意，算着对我匆匆赶来的回应。他告诉我说，脚底失去了知觉，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
　　 一番例行检查后，老爸已经不能站立。八十五岁的他，第一次住进了医院。
　　 那天晚上，去药店买好轮椅，进病房时，我第一次听到了老爸与老妈之间最伤心的对话，看到他们老泪纵横。
　　 老爸对着坐于床边的妈妈说：“这一次可能真的闯不过了。”妈妈回答：“你闯不过我就陪你一起去。”
　　 因为医治及时，半个多月时间，老爸出院了。他站着走进医院，离开时却坐上了轮椅，并从此再也不能直立行走。所幸，此时的老爸神志和情绪尚好。
　　 回家不久，老爸突然提出要买块墓地，我极为震惊，想着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不至于这么快，便笑着搪塞道：“现在手头上工作多，等忙过这阵子再说。”
　　 老爸性格内敛，平时少言寡语，心里想什么也不轻易对我们讲。一晃，近半年过去，老爸没有提及买墓，我以为此事可以翻篇了。
　　 “你怎么总是这样忙啊？岁数不小了，可不要累坏了自己。”一天晚上，我送药给老爸后准备离开，老爸双手转动着轮椅，坚持把我送到门口。
　　 “我不忙，你不用担心了。”
　　 “真的不忙了？你……”
　　 “有事吗？”看得出他想要说什么，我停下了脚步。
　　 “我有钱的，那个买墓的事……”老爸望着我，欲言又止。
　　 犹如触电一般，我顿觉头皮发麻，竟然将买墓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而老爸一定误以为不去买墓是钱的原因。我立马想起弟弟描述的这段时间以来老爸的表现：饭吃得少了，话说得少了，整天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发呆，唉声叹气。
　　 我恍然大悟，慌忙说：“什么你有钱的，你有五个儿子，什么也不用担心，每人出一万元，就是----”我亮出一只手来。
　　 老爸听出我高八度的嗓音，像是犯了错似的，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那你……你先回去吧。”
　　 不容分说，老爸摆了摆那只能够活动的左手，示意我早点回家。
　　 事不宜迟，我不敢辜负老人的意愿，第二天就联系了公墓。那里现有两种规格的墓地，一处标价一万二，另一处超过三万二，价格相差了两万。我又去实地察看，除了地段不同，看不出明显的差异。
　　 我犹豫起来，想着买墓是老爸提出了，应由让他们二老选定拍板。
　　 一星期后的周六，清明节，我们照例要去祭扫。到了老爸家，看见扫墓的物品已经备好，老妈指着一大袋用红纸装的纸元宝金锭，告诉我们，那是老爸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左手一张一张折叠起来的。我们极为感慨：“那得花多长时间啊。”妈妈哆嗦着竖起三个指头：“他一个人，一只手，整整折了三天。”
　　 临出发前，老爸喊住我，将两张各两万元的银行存款单递到我手上，说：“买三万二的墓吧。”
　　 我无法描述当时的心境，只感觉手上的存款单重若千斤万斤。作为不景气小工厂的退休工人，微薄的退休金需要怎样的省吃俭用，才能积攒起这些钱。
　　 老爸接着说：“我们虽说钱不多，能不花你们的钱就尽量不麻烦你们。买个价位高的墓，说到底也是为了你们的颜面。”
　　 我近乎哽咽，一下子强烈地感受到，作为未来的“家”，墓地已经成了老爸心底里最坚实的依靠和最后的期望，而此时此刻，他还不忘为他的儿子们着想……
　　 每年的清明，都是老爸老妈领着我们去扫墓，从今以后，他们再也无法去往墓地。老爸中风后，老妈腰椎病严重发作，不得不也坐上了轮椅。他们疲惫了，无力了，枯萎了，在完成了这辈子的祭扫使命后，将此重任传递到了我们的手上。
　　 或许是为了打发一下沉闷的气氛，有人说：“我们扫墓后，会拍个墓地的图片给你们看看。”老爸一听，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一定会去的。”
　　 听着老爸的话，我的眼眶湿润了……
　　
　　 （写于2021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