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恒】【柳岸】我的江山我做主(小说)
一
第三工程局是个大单位,公路局是该局的一个直属单位。
虽然是公路局,规模可算不上小,全局职工上千人,还不包括临时征用的操作挖掘机、铲车、罐子车等等人员。
刚入春,老天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连人们的毛发全都浸泡在绵绵春雨里。
据天气预报,阴雨还将持续,公路局领导集体研究决定,户外作业队暂停工程,什么时候开工,待定。
户外作业队有临时工棚,说是工棚,其实也和普通的建筑差不多,只不过是板房罢了,里面什么现代生活品都有,电脑、电视、空调都能让职工们保暖和放松。
职工们呆在工棚里,有的上网聊天,有的抠手机,有的睡大觉,谁也没有在意工会主席娄正发也来到了工棚区。
娄主席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这是娄主席的习惯,走路不哼两声或嘀咕几句就不叫生活,他走路弄出点动静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掩饰他走长路发喘,他不服老,不想在全局职工面前露出老态龙钟的一面。
但是他的弱点并不是没有被第三公路局的人发现,特别是有个叫雷军的小伙子,喜欢找刺激,暗地里就送他一个女真族的雅号——努尔哈赤。
娄主席一边走一边接着说:“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后继有人,莫大幸焉,想不到我要做送子观音喽。”
迎面走来了马小强,马小强驻足,礼节性地上前打招呼:“娄主席,你这是在哪儿啊?”
马小强是公路局职工,负责外出勘察和测量,当然也属于户外作业队,他是个上进心很强的人,忙里偷闲想在学术方面有所发展,最近他着手研究一个《人与公路》的科研课题,刚从资料室借了一些参考书出来,就遇到了娄主席。
娄主席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小强,笑笑:“我到你们宿舍去了。”
马小强惊讶:“到我们宿舍?找雷军?”
“找雷军,也找你。”
马小强更迷茫:“找我?”
娄主席把马小强拉到一个避风的地方,有点儿喘,他们在一个水泥板搭成的凳子上坐下。
娄主席笑眯眯地看着马小强:“小马,我主动请缨,做起送子观音喽。”
马小强如坠迷雾:“送子观音,娄主席,什么意思?”
娄主席笑着说:“小马,现在国家放开了生育政策,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这……”小马想不到娄主席说的是这方面的事儿,脸上热辣辣的,心里砰砰直跳,一时语塞。
“是这样,你知道,我干这个差事没有实际工作,但拿着单位的钱,咱不能白吃干饭,现在国家连续出台了发展人口的优惠政策,总局领导也认为咱单位年轻人多,应当鼓励鼓励年轻人树立大局观念,早早着手,谈恋爱的要早结婚,新婚的要早育,有一胎的要奔二胎,像你们已经有二胎的要挑战三胎,这些你们队没有传达?”
“传达了,可是……”小马不知从哪里说起,说实话,他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
“别可是可是的。为了鼓励你们年轻人意气风发,及时播撒希望的种子,局里制定了一系列激励措施,为了不把局里的文件当成一纸空文,我查阅了全局职工的档案,要对你们这些有生育条件的年轻人逐个进行考察,想听听你们的真实想法,看你们想不想雷厉风行,不折不扣去完成局里的任务。”娄主任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起来。
“这是任务?可是,生孩子这事儿不比其他,不是随心所欲,也不是一厢情愿……”
娄主任当然听得出来马小强的弦外之音,这明显是推诿,他接过话头:“说得好!这不能说是硬性任务,因为人与人的体质不同,生育能力肯定有很大的悬殊,而且生孩子需要夫妻双方的密切配合,所以局里的文件很明白,是提倡而不是摊派。”
“那不还是一样吗?”
娄主席很幽默:“说法不同,当然意思就不同了,对于咬文嚼字我没过多的研究,所以咱先不讨论这个。但是,小马,你不是不知道,在咱们国家‘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有了人民才有江山,江山和人民是个不可分割的有机体,一个小家庭也一样,有了人才能称之为家,人和家是个整体。说白了,丈夫的江山是自己的妻子儿女,妻子的江山是自己的丈夫儿女,不是有个说法叫‘我的江山我做主’吗?难道你和你老婆的江山就不能彼此做做主?局里能掌握公路生产的情况,可对你们小家庭的生产却是一眼黑雾,再说了,你们谁愿意把夫妻间床上那点儿事儿向局里反映?局里为你们青年人提供了优惠的生育措施,总不能让局里把这些优惠条款宣传到你们的床上吧?”
马小强嘴上没说,心里却嘀咕开了:“你这个努尔哈赤,拿着鸡毛当令箭,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哼,有本事你把这一套一套的说给雷军听去。”
说起雷军,马小强就有些反胃。他不是和雷军有意见,而是对雷军的很多话持反对意见,也就是话不投机吧,雷军舌头下面安弹簧,什么东西到了他口中就变味儿,而且,老是在他马小强面前露出高人一头的样子,他马小强不服。
娄主席仿佛看出了马小强的心思,依然笑着说:“你不是喜欢什么事儿都和雷军较真儿吗?我可接触过雷军了,人家说在别的方面比不过你,在运作第三胎方面要出人头地,压你马小强一头。”
“我不信。”马小强平时稳重,没想到此时却有点沉不住气了。
娄主席一边掏手机一边说:“对你们在三胎生产上的态度我都有记录,不信你听听。”
娄主席一番操作后,雷军挑战性的声音马上在马小强耳边响了起来:“我一定要以绝对的优势和最强悍的态势压倒马弓虽,夺取工程局希望工程贡献者的桂冠,以崭新的姿态站在我的下一代面前,以高昂的姿态站在领奖台上。”
马弓虽是雷军送给马小强的外号,他把“强”字拆开了,就也叫开了,马小强对他的恶作剧没办法。
马小强泄气了,苦笑着对娄主席说:“上次放假回来他和我交过底,说他和老婆‘可怜身上衣正单,热被窝里促生产’,昨天他趾高气扬地告诉我,他老婆肚里已经有了第三胎。”
娄主席忽地站起身说:“不也分批给你们放假了吗?怎么?你没回家打江山?”
马小强压低声音:“我回家的时候老婆已有身孕了,只是不明显。”
娄主席一阵惊喜:“真要是这样,我老娄可就要在统计表上你的名字后面打对号了。”
马小强哭丧着脸:“可别出我洋相。”
“为什么?”
“流了。”
“流了?”娄主席一反常态,举起拳头想捶马小强几下,但还是忍住了,“你个王……”
娄主席本身想骂:“你个王八羔子”,马上意识到这样有失体统,就改口道:“你个王不留行!自古就有‘虎毒不食子,’你把一个还未成型的娃娃送上断头台,良心何在?说,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老婆的主意?”
马小强声音更低了:“是我。”
娄主席两眼像刀子,说话也像刀子:“为什么?”
马小强掏出手帕擦汗,其实是在擦泪:“一言难尽啊!娄主席,你知道,咱们的工作性质不同,承包公路建设有时候就要离家上千里,连现在我也不知道哪里是家了,说我这里是吧?咱们工作队居无定所,今年这里,明年那里;说父母那里是家吧,可妻子和我的二小子又没在他们跟前;说妻子那里是家吧,她生孩子时老大在我爹妈那里生,老二在她爹妈那里生,如果想要把三胎生下来,该在哪里生啊!我们生了孩子,老大是我爹妈照看的,老二是她爹妈照看的,老三该谁照看呢?我一年回不了几趟家,上亏欠老人,下亏欠孩子,还敢再要吗?”
娄主席又说了些什么话,马小强根本没听进去。
娄主席见马小强心不在焉,就愤愤地骂了一句:“马小强,你是个窝囊废!”
娄主席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觉得还不解恨,又补了一句:“你呀,蠢货,不可救药!算我在对牛弹琴!”
二
马小强呆在原地犹豫了半天,终于决定回宿舍看资料,其实他也知道,此时看资料已没有多大激情了,因为他脑子里是一团乱麻。
他真不愿雷军也呆在宿舍里,他不想让雷军再说些拿不上桌面的话给自己添堵。
对于雷军,马小强说不出他有什么好来,也说不出他坏在哪里,他俩是搭档,外出勘探或测量他俩总在一起,他有恐高,每次攀悬崖、上高杆、登挖掘机找基准线或定位点时雷军不说二话抢在他前面,在这方面他感激雷军,但雷军干这活儿时,总是占不住嘴,时常说,马弓虽,让我上吧,很快,我雷军就有了三个前赴后继的机会了,你不行,你只有两个,语气中除了炫耀外,还带着挑衅,他对雷军反感就反感在这一点上。
怕处有鬼,痒处有虱,雷军就在宿舍里,正躺在床上抠手机,见马小强进来,头也不抬,说:“怎么样,努尔哈赤找你了吧?”
“你找死啊,人家叫娄正发,你送人家外号就不怕人家找你后账?”
“当着他面我就这样叫他,你别不服。”雷军洋洋自得。
雷军说的没错,努尔哈赤这个雅号最初就是这个雷军他送给娄主席的,当然娄主席也知道自己有了这个雅号,而且也知道这是雷军的发明创造,他并不生气,他是个乐天派,经常说,你们愿咋喊就咋喊,又喊不掉身上一块肉来,而且,你们知道吗?满洲族的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是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民族英雄,名载史册,我沾了这位清太祖的光了,感激还来不及呢。
“别打扰我,我想翻阅一下资料。”马小强没心情和雷军搞针锋相对的辩论。
“马弓虽,别回避矛盾了,正视现实,放眼未来,好不好?”雷军并不顾忌马小强的感受。
“能有什么现实?你抠你的手机,我查我的资料最现实。”马小强回奉道。
“努尔哈赤刚才来过了,一找我,二找你,找我问我的态度,我呀,拍着胸脯向他老人家表态:不折不扣响应他的号召,雷厉风行执行他的指令,勇往直前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呵呵,上次回家我和我老婆去里约热内卢旅游了,真舒服啊!”雷军闭上眼睛,回味无穷。
“吹吧你,你去里约热内卢旅游?”马小强嗤之以鼻。
“谁吹谁是孙子!”雷军来了劲,坐起身,说:“我们被窝里约会,内陆风景区登陆,现在我等着当第三个孩子的爸爸了。马弓虽,别看你取得了总局给你发的学术证书,但这次总局下发的‘希望工程贡献者’的证书非我莫属,嘿嘿,到那时,咱俩扯平!”
马小强看了雷军一眼,轻蔑地:“你还里约热内卢呢,我看你是耶路撒冷。”
“对呀,夜里走路冷,撒腿回家中。”雷军嬉皮笑脸。
马小强针锋相对:“夜里搂着仨孩子,把你挤到被窝外,看你冷不冷!这才叫耶路撒冷!”
雷军并不生气,依然是满不在乎的口气:“耶路撒冷之后就是萨拉热窝,三个孩子,你撒我拉,仍然是热被窝。马弓虽,不过你要想捷足先登也容易,马上和现任老婆离婚,找一个离异的将要临产的女人结婚,你拿着孩子的出生证明给娄主席,我雷军把‘希望工程贡献者’的荣誉让给你,绝无二话!”
“埃及首都——开罗!”马小强不想争下去了,就用了他们开溜时常说的一句话,打开工棚的门走了出去。
马小强信马由缰地来到工棚区外面的一个林子里,他想静一静。
冷风一吹,马小强打了个哆嗦,头脑也冷静了不少。回想起娄主席讲的道理和雷军激将的话,尤其是雷军说到和老婆缠绵时那神龙活现的神态,他也开始想起老婆来。
老婆叫王芬,是他大学毕业时学校统一组织的旅游时认识的,难忘上次回家他和王芬温存缠绵的时光,老婆躺在他怀里听他心跳,并天真地告诉他已有了身孕,只是还不明显,没想到带给马小强的不是怦然心动,而是麻木和不淡定,他思谋了很久之后,动员老婆把孩子打掉,因为他们已经不适合再要一个。两个孩子他们都没能力带,大孩子放到了父母身边,小孩子岳父岳母给带着,再来一个前景不敢想象。一想到这里马小强就觉得自己是个不孝之子,没给父母创造什么却还要给老人们添乱……
王芬在旅游社工作,外出的机会多,基本上也是居无定所,听到丈夫的决定时,她哭了。马小强解释说,他们这次承接的工程很大,压力也很大,也很有风险,等这项工程结束时再考虑第三胎也不晚,妻子眼巴巴地看了他很久,终于答应等他探亲假结束后,她就去医院……
他归队,一闲下来就和老婆视频聊天,手机面前,老婆依然是一副天真多情的面孔,只是觉得老婆的面孔越来越憔悴,每次问她时,她总说她很累。
马小强没有多想什么,只有一个感觉就是那双热辣辣的眼神时刻刻在他脑子里,老婆的多情的神态时刻揣在他心上。
此时,马小强真后悔自己,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谁让自己当时那么盲目和草率呢?
正当马小强心烦意乱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母亲从千里之外发来的微信,母亲先是让他看了看他大儿子马鸣和同龄的孩子打陀螺、玩积木的视频,马鸣无忧无虑,时而咧开小嘴笑,露出来已经出满嘴巴的小牙嫩白嫩白,时而撒娇地哭,连哭声都是马小强听过的最好的音乐,父亲也在孩子们中间,也变成了小孩,和孩子们一起跑,一起闹。孩子们是一个个小精灵,太可爱了,都嚷着说自己是奥特曼,陀螺是怪兽,都争着要打怪兽……马小强看呆了,此时他才真正感悟到孩子们是上天赐予人间的最好最美最淳的艺术品,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