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醒】夏天,去“上海”吧(散文)
大连的七月,虽说没有流火的感觉,也是高温炎热。
槐荫下,几位中老年人摇扇闲聊:
“去上海了吗?”
“没有,打算这个周日去上海。”
“哦,我前两天刚去上海,这个天上海很舒服的。”
是不是听得一头雾水、一脸蒙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吧?
事实上,大连人管海边消夏、海里游泳等海上活动叫做“洗海澡”,简称为“上海”。如果孩子放学回家说,明天学校组织去“上海”,那就是特指海上活动,而不是真的去黄浦江边的上海市。
一
小的时候,“上海”是一件在家长看来非常危险的事情。几乎所有家长,都曾扯着我们耳朵说,打死的是犟嘴的,淹死的是会水的。可是,我不会水呀?
不会就学呗。男孩子的野性,加上小伙伴们怂恿,暑假里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大海学游泳。那个时候,没有教练,更没有游泳的视频,连个游泳的图解都没有,完全是自学,自己摸索。找一处浅海沙滩的地,站在齐腰的海水中,深吸一口气,憋住了,“扑通”一声趴到海里,手脚并用地划水,时而沉下去,时而浮起来。
当皮肤被晒“暴皮”时,我终于可以把头从海水里抬起来,扑腾着行进约二十米。当时,我有个同学“畏水”,从不敢下水,在岸上看守衣物。那天,边在海里“横渡”,边兴奋地冲他喊“我会游泳了!”他却不屑地说我是在海里走,气得我和他叫号,“有胆量你也下来走走”。
就这样,我学会游泳,可以自由“行走”在广阔的大海里。
那时,家里穷,买不起泳裤。我们用两条红领巾,剪裁缝制成泳裤。泳裤的一边缝死,另一边是敞开的,两侧对应着各缝三根布条。虽说不专业,但穿起来十分方便。把缝死那头套腿上,提至屁股处,塞到内裤里,在内裤里将布条系上,脱下内裤,完活。
回家的路上,把拧干的泳裤伸到电车窗外,一阵功夫便晾晒干了。几个小伙伴,都把泳裤伸到车窗外,“红裤”飘飘,迎风招展,我们嘻哈笑着,“上海”总是这么令人愉悦无比。
工作以后,第一个月开资,我去买了一条正宗的泳裤。从此,告别了红领巾制成的手工泳裤。当时,实行夏时制,下班时间差不多就是下午三四点钟,这个点“上海”游泳最好。骑自行车到海边,一通畅游,迎风斗浪,全身心的舒畅,由内而外的清凉,暑气全消。年轻有活力,最主要的是也没有其他文娱活动,几乎整个夏天都去游泳,天天去“上海”。
泡透了,游累了,上岸小憩。环顾四周,没有栏杆,没有围墙,不收门票,绵延细沙、海浪拍岸的一湾碧海,对你,对我,对他,对过去,对现在,始终微笑着。
二
“上海”是滨城大连的老习俗,酷暑难耐的夏季,没有比泡在大海里更舒爽、更惬意的事。尤其是单位组织的海上活动,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玩,其乐融融。
企业组织“上海”,大都是由工会和团委来实施,因为这俩部门有活动经费。当年,我是团委文体干事,“上海”归我负责。听说团委组织“上海”,武装部李副部长很快找上门来。说了一堆话,意思就一个,带上武装部一起去“上海”。
武装部只有部长和副部长两位老同志,带上他们根本不叫事。但是,我得让他们出点“血”。于是,我说团员青年的活动,带上俩老同志不妥当,不如把武装部的枪带上,咱搞成团员加民兵共同的活动。李副部长爽快地答应,忙着准备枪弹去了。
我这边,也是抓紧筹备。准备吃的是头号任务,主打烧鸡、灌肠,配以午餐肉、鲭鱼罐头等,主食面包,水果是西瓜、水蜜桃,当然还要准备好啤酒。“上海”的头一天下午,拉上木杆、篷布,提前在沙滩上搭好帐篷。海边没遮没挡,没有帐篷可不行。
我们“上海”的地方叫夏家河子,城乡结合部,海阔水浅。一早,趁着天还不热,先进行打靶。寻个离海边不远的平缓坡地,立好靶子,准备好射击位。四支56式半自动步枪一字排开,一声令下,“砰”、“砰”的枪声响彻山坡。56式半自动步枪是堪称经典的一款步枪,除了持续火力较弱这个不足,远程射击精度高的体验非常棒。稍微掌握射击要领的人,都能打得非常准。五发子弹,我打了四十九环。
枪声过后,大家有说有笑地来到海边。有人早就耐不住了,换好泳裤、泳装,下海畅游起来,像一条条欢快的大鱼。不大喜欢游泳的,围成一圈打扑克,吆三呵四。有俩“酒”人,拎起啤酒箱放到海水里,利用海水的凉度,自制“冰镇”啤酒。还有两人抱着西瓜,放到海里,准备“冰镇”西瓜。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地摇,西瓜漂向大海深处。海边人惊得大呼海里人,快把西瓜抓住。岸上,海里,遥相呼应,一阵欢笑落到金色的沙滩上。
如今,很少有企业、公司或者单位组织“上海”了。“上海”大多是以家庭为单位,一对情侣,亦或三口之家。岸上依旧笑声连连,海中还是“浪里白条”,只是没了超大帐篷,没了午餐肉罐头和“海漂”西瓜,也就缺了“大家庭”式的热闹,人与人便散淡一些,略远一些。如同隔岸相望,彼此可见,却走不到眼前。好在一湾碧海,还在微笑着对你、对我、对他。
三
“上海”不单是令大连人愉悦的事,好多内地人也对“上海”心向往之。我在“江山”发个短文《海的味道》,贵阳文友林间风吟留言道:对我们高山上的人来说,大海就是一个遥远的梦。在海边,有人梦想成真,有人好梦难圆,像秋天的云朵飘忽不定。
多年以前的夏天,北京的《民主与法制》杂志社来电话,准备在大连举办刊物发行会,商请我们协助做好服务工作。会议结束后,我带着山南海北的与会者,参观市容市貌。车到付家庄海滨浴场,我说“依照接待规定,不允许下海游泳,十五分钟的时间,大家呼吸下免费的海风吧。”
十五分钟后,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位来自新疆的客人。有人说,看见他下海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大海会微笑着对你、对我、对他,一旦翻脸,便是极度危险。这片海域,我再熟悉不过了,海里有“流子”,也就是海中暗河。我有一次就是在这里游泳,遇到“流子”,被拖带到一公里之外的海域,才拼命游上岸。
正着急间,他回来了。我刚想发火,看着他抱着衣服、只穿泳裤的窘态,不由得笑了。他解释道,实在太喜欢大海,一时没忍住便下海游了一小会。我瞧着他湿漉漉的泳裤,心想这点时间换泳裤都来不及,什么没忍住,早有预谋。忽然想到,我第一次去新疆时的种种心情。这位新疆朋友“奋不顾身”扑向大海,不恰是我穿越戈壁奔向吐鲁番的迫切吗?是葡萄熟了,还是惦念葡萄藤下的美丽女子?谁能说得清楚。
我看一眼手表,对司机说“去棒棰岛海滨浴场”。司机一怔,“不是回宾馆吗?”我坚定地说“时间来得及,去棒棰岛”。我想让他们再看一眼大海,再一次近距离感受碧波万顷的湛蓝。
生活很奇妙。若干年后,我在“上海”的季节里,遇见一位上海人。这位客人与众不同,不急着看着看那。午饭时,提出下午能否安排海里游泳。这是违反接待规定的,需要向酷爱游泳的上司,也是我游泳的伙伴,请示汇报。
我说:“一位上海人要去上海。”
“不行,上海人也不能去上海。”
“可是,上海人说他是上海游泳冠军。”
“真的吗?上海游泳冠军倒是可以去上海。”
“那么,上海人去上海,是不是我们也要陪同去上海。”
“批准了,我们也去上海。”
说得像小葱拌豆腐一样,一清二白,清清楚楚。
南来的风拂过海面,清爽湿润,我们仨扑向大海。大约游了不到二百米,我发现上海同志没跟上来。回头瞧,他调整了方向,改成沿着海岸线“横渡”。一肚子狐疑,他可是游泳冠军,咋这个水平?四十分钟后,我和领导上岸,看见上海同志早就坐在岸边了。见到我们,他解释道“原本打算在大海里畅游一把,谁知道我这个泳池里的冠军,被海浪涌得头晕,不敢往深海处游了。”他一脸失望地看着大海,我也望向海面。浪并不大,准确说算不上浪,只能算作是涌。有时候,征服一个人的欲望,打碎一个梦想,真不需要波涛汹涌,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夏季里,不单国内游人喜欢“上海”,俄罗斯人也喜欢“上海”。俄罗斯人“上海”有两个去处,比较有钱的去海南三亚,一般有钱的来辽宁大连。大巴车停稳,俄罗斯人鱼贯而下,一人抱着一个凉席,来到海滩。他们并不游泳,凉席一铺,人一躺,开晒。一个假期,白质的皮肤晒成麦色,便成了炫耀的资本。为了晒得全面彻底,早期来大连的俄罗斯美女,都是一丝不挂地晒,成为夏日海滩最养眼的景色。无奈之下,有关部门派出城管加强治理,劝导裸女把泳装穿好。从此,海滩上失去最美一道风景线,那湾碧海依旧微笑。
中午时分,一起学游泳的发小,开车去“上海”。上岸后,还不忘拍一张湿漉漉的照片,发到群里。从图片上看,受新冠疫情影响,海滩上人不多,一改往昔“只见人头,不见沙滩”的热闹景象。
窗外,杨树成荫,绿意盎然。过了九月,这绿色,怕是要变成金黄色,海风开始变硬,海水开始变凉。我想,待疫情平稳一些,是该去一趟“上海”了。立秋后的海水,暖暖的。
村子旁边就是一条宽阔的大河。
美好的童年。
有趣的讲诉。